阿西一撅屁股,朝深水中紮去。小水泡咕嚕咕嚕地響著。潛到一定深度,它便伸長脖子朝前遊去。四周水晶般透明,水草像一股股嫋嫋飄動的煙;各種各樣的魚在水中閃爍著亮光。一隻隻白玉般的蝦,或攀附在水草和蘆葦稈上,或以一種奇怪的遊動方式向前推進。有一種魚的額頭,像綴了一顆藍晶晶的寶石,在水底世界發出十分美麗的光芒。幾隻河蚌在沉寂荒涼的河底,留下一道道永不為世人所知的線條。

阿西讓羽毛蓬鬆開,讓清純冰涼的河水浸泡著。那時的阿西,是陶醉的。

當然,阿西最懷念的還是妹妹阿秀。

阿西還隱隱約約地記得,那天,它啄開了蛋殼,正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著一個光明的世界,隻聽見身旁另一隻蛋中發出的篤篤的聲響。它用耳朵貼在那隻蛋上聽了一會,問:“你是誰呀?”“我是阿秀。”“你使勁啄呀!”阿秀猛一啄,出來了。阿秀毛茸茸的,那張小小的、金黃色的嘴可比阿西那張嘴秀氣多了。阿西挺喜歡阿秀,便帶著它,走出蘆葦叢,走進了湖泊。從此,它們形影不離。阿秀總是“阿西阿西”地叫著,跟隨著阿西,從北方飛向南方,又從南方飛向北方。

“阿秀在哪兒呢?”

阿西傷感地望著籠外那片沒有聲響的天空……

一連三天,獵人沒有給阿西一口食,一口水。阿西餓得皮包骨頭,立不起身子來。

小魚小蝦就在眼前的池塘裏遊動著,似乎帶著一點挑逗。

獵人終於端著一瓢水來了。

阿西急切地伸過脖子去,想痛飲幾口這生命之水。

然而獵人卻發一聲冷笑,把瓢端開,高高舉起,慢慢地將水傾倒在池塘中。

阿西隻好可憐巴巴地望著那小瀑布似的水。

又過了兩天,獵人把一群家鴨趕進了池塘。那群家夥在池塘裏得意得要命。喝水,捕捉魚蝦,愜意地扇動翅膀,激起一蓬蓬水花。它們吃吃喝喝,然後就呱呱呱地歡叫。

阿西眼饞得很,可是隻能伸長脖子幹咽。

獵人出現了。他手中拿著一支點著的紙芒,把獵槍架在河坎上。

正當阿西琢磨獵人的行為時,獵人過來,打開籠門,把阿西放到水池中。

獵人趴到地上,吹了一口紙芒,朝裝在獵槍上的導火線湊去。

阿西一見,一頭紮到池塘裏。過了一會兒,它便聽見砰的一聲,槍響了。

不知為什麼,獵人把阿西從水中拖出來,笑眯眯地賞給它好幾隻蝦好幾條魚好幾口清水。

阿西吞咽了食物之後,又被獵人放回池塘。獵人又趴到地上,又吹了一口紙芒,又朝導火線湊去。阿西又照樣紮進水中。槍聲再次響起。阿西再次得到了獵人獎賞的食物。

獵人的這種奇怪行為,重複了十幾回,阿西終於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個記憶:當獵人將要點燃導火線時,我便紮進水中,槍響之後,就能得到食物。

以後幾天,獵人還教會阿西,當把它放到水上時,它應當很高興地唱它過去最愛唱的歌。

這天,獵人帶著阿西,駕著小船,駛進了茫茫的蘆葦蕩。

蘆葦深處,是一大片水麵。獵人將小船藏到蘆葦叢中,架好槍,點著紙芒,把阿西放到了水中。

於是阿西便唱起那支歌:

水好清澈呀,

水草好茂盛呀,

魚好多呀,

蝦好肥呀,

鴨們,快快落下來呀……

一隊野鴨正從天空飛過,聽見阿西的歌聲,便一圈一圈旋轉下來,落進水裏。

獵人吹了一口紙芒,朝導火線湊去。

阿西猶豫了一下,趕緊紮入水中。

槍聲過後,阿西從水中鑽出。眼前的情景好慘:水麵上,像草把一樣,漂浮著一片野鴨,它們的血將水都染紅了。

阿西呆呆地停泊在那一大片屍體中間。

天陰沉沉的,水陰森森的。四周是一片淒涼的寧靜。

獵人蕩著小船,喜滋滋地過來,將那些野鴨撈起扔到船艙裏,最後將麻木了的阿西抓進籠中。這回獵人更加慷慨,端了滿滿一小盆魚蝦,放到阿西嘴邊。阿西依然麻木著。

歸途中,阿西醒來了。當它回憶起剛才所見的慘狀時,它發瘋似的朝籠外掙紮著,弄得羽毛紛紛掉下,額頭上撞出血來,後來,便癱軟了下去。

阿西一連幾天拒絕進食。

但,最終還是凶惡狡詐、慣於軟硬兼施的獵人勝利了。阿西一次又一次地將同類引誘到獵人的槍口下。現在,當阿西再看到水麵上同類的屍體時,已沒有痛苦,而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

這種血腥的捕殺每完成一次,獵人總要給予阿西一連好幾日的獎賞。獵人甚至毀掉了囚籠,隻用繩子拴著它的腿,讓它自由地在池塘中遊蕩。獵人還將幾隻漂亮的母家鴨趕到池塘,陪伴著它。家鴨們對它很崇拜,因為它們不能飛上天。池塘雖小,且又不能遠走高飛,但阿西還是有了幾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