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走過大殿時,又看了一眼供在龕上的那尊純金不動明王像。
四十七斤零三兩。他想起那小沙彌豐幹對他說的這個數字。此番押送一萬兩白銀到勝軍寺,看似平靜,其實路上無心已打過七次所攜銀兩的主意了。隻是銀鞘全都用火漆封好,宗真大師信函中也已明言是一萬兩,他想打個偏手也沒路。最好的辦法自然將一萬兩盡數吞了,這主意他也不是沒想過,隻是一想起宗真大師為災民四處化緣才化來了十萬兩白銀,而這白銀是災民的救命錢,他幾次要下手又不覺猶豫。
宗真大師對自己如此信任,他實在不忍做對不起宗真大師的事。一路上他罵了自己十七八遍,隻消一狠心,一萬兩白銀就到手了,以後也就可以置個宅院,吃香的喝辣的,再娶個他最為夢寐以求的媳婦,豈不甚好,可偏生老老實實地把一萬兩白銀送到勝軍寺來。
好人真不容易做。無心不禁有點感慨。離開龍虎山以來,他一路幫人捉個妖,降個鬼,有時錢財來得甚易。隻是他從來不肯委屈了自己,也頗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嗜好,到現在隻存了三十七兩白銀了。三十幾兩白銀掖在腰間,沉甸甸地壓手,可這年頭交子不值錢,總是現銀拿著實在,他也不嫌累。三十七兩銀子也不算小數目了,一般人家一年有個十幾兩就可度日,三十七兩總也算是個小小的富翁,可是和四十七斤零三兩的純金相比,那簡直不堪一提。平時看看那三十七兩銀子,睡夢裏都會笑出聲來,可現在看看,這三十七兩白銀實在少得可憐。
佛祖普度眾生,渡一下我這個窮漢,想必佛祖也會樂意的吧。無心的手差點便要伸出去將金佛攫入懷中,總算懸崖勒馬,硬生生止住。他有點心虛地看了看周圍,嚇了一大跳,幾個正在掃地的和尚已經圍過來,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其中兩個臉上已露出凶相。無心咧嘴笑了笑,裝腔作勢作了個揖,向門外走去。
剛走出門,卻見那沙彌豐幹牽著驢走進山門,見無心要出去,豐幹道:“快要用晚膳了,真人還要出去麼?”
無心道:“啊,那個……久聞勝軍寺周圍山清水秀,貧道想出去觀光一番。”
豐幹微微一笑,道:“真人,今日晚了,明日貧僧帶真人出去吧。真人難得來一次勝軍寺,不妨多住幾日,要觀光不在這一日。”
無心其實是不想在寺中吃齋,他是火居道士,不避口腹之欲,而且酒量雖不甚宏,卻頓頓要喝上兩盅。吃肉的事好辦,隨便打個野味烤烤便成了,酒也隨身帶了一小瓶,可是總不能勝軍寺中公然喝酒吃肉。但豐幹說得殷勤,又不好拒絕,他眼睛轉了轉,正想找個什麼理由推脫過去,後院已響起了一陣鍾聲。
聽得鍾聲,豐幹笑道:“真人,勝軍寺非木蘭院,這是飯前之鍾,真人隨我一同過去吧。”
原來僧院晚膳之前皆要撞鍾,這是定例。唐代王播微時寓居木蘭院,日日與僧眾一同吃齋,為主持不喜,故意在吃完飯後方始撞鍾。王播在壁上題了兩句詩說:“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後鍾。”三十年後王播功成名就,重回木蘭院,見前詩已為寺僧用碧紗籠住,便在前詩後加了兩句曰:“三十年來塵撲麵,如今始得碧紗籠。”趨炎附勢,古今一理,豐幹用此典便是說勝軍寺不會如木蘭院一般不好客。無心讀書不是甚多,此典故卻也知道,見豐幹這等說了,再難推脫,勉強笑了笑,道:“那就叨擾了。”心中卻在叫苦不迭,心道:“若在勝軍寺多吃幾頓,肚裏油水都要刮光了。”
勝軍寺僧眾不是太多,上下也有兩百餘人,吃飯之時圍了一大片。無心一見那些和尚端著碗一個個去廚上盛飯,下飯的也隻是一碗白煮青菜和一碗鹽水煮蘿卜,苦水便不由得往上泛。正打算馬馬虎虎吃上一碗便走人,去外麵找補一點,豐幹卻道:“真人請,家師已備好素席,請真人入席用膳。”
無心聽得“素席”二字,臉上登上泛起笑意。他知道佛門素齋頗為精致,勝軍寺是個古刹,方丈定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人。他笑道:“大師真是客氣,貧道恭敬不如從命了。”
無心的笑意沒能持續多久,在方丈剛一坐下,桌上菜式倒是比外麵豐富許多——足足豐富一倍。外麵的僧眾是一碗青菜一碗蘿卜下飯,方丈裏是除了青菜蘿卜,還有一碗冬瓜和一碟糖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