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宗真。四十多年前,在西域與加西先生有過一麵之緣。一別四十餘年,加西先生現在想必胡子也白了。”
加西·美第奇當年還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唐德洛是他侄子,年紀卻比他還要大些。當初加西與唐德洛兩人同來中土,因為查尋兩年仍然漫無頭緒,加西想念故土,但先行回去,在經過龍蓮寺時,正值大雪封山,便在龍蓮寺借宿一日,與宗真有過一夜長談。隻是宗真的模樣仍然是個少年人,莎琳娜睜大了眼看著宗真,還是不敢相信。無心已明白莎琳娜在想些什麼,道:“莎姑娘,宗真大師今年已經九十多了。”
莎琳娜一陣駭然。在勝軍寺見到宗真時,她隻覺這少年僧侶有股令人咋舌的氣度,哪想到竟是個偌大年紀的老者。宗真也不願多說,隻是道:“莎姑娘,你此番前來,可是為了勝軍寺中的魔物?”
莎琳娜道:“那是我唐德洛叔叔的骨灰。”
宗真點了點頭道:“那就沒錯了。莎琳娜姑娘,請你回去稟上加西先生,便說龍蓮寺宗真問他安好。”說著,扭頭對無心道:“無心,你帶我去你房裏吧。”說罷便走出門去。
無心已見宗真似有什麼欲言又止,心中狐疑。宗真身份極高,氣度不凡,從來沒有這等吞吞吐吐的時候,他不敢多說,隨著宗真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回頭道:“莎姑娘,有宗真大師在,那魔物被封住後再不會有波折。”他見莎琳娜臉上仍有不放心的意思,拍拍胸脯道:“你放心吧,我給你起過一課,上上大吉,一路平安,利涉大川,你一定能平安回到……回到佛……那個羅刹的!”
先前莎琳娜跟他說過自己是佛羅倫薩人,無心也記不住這等拗口的名字,而佛與羅刹之類,他在龍蓮寺住的時候倒聽了不少。他說為莎琳娜起過一課便也不假,隻是無心對卜卦學得並不精,卜得了一個蠱本卦,卦辭是“元亨,利涉大川。 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元亨,利涉大川還算好說,後麵的“ 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卻實在不知是什麼意思。莎琳娜也不知他說些什麼,見他走出門去,嘴裏隻是喃喃道:“無心先生,你……你能送我啟程麼?”
無心怔了怔,臉上露出笑意,沒口子道:“好,一句話,送你回那個佛羅刹都成!嘿嘿……”還要說幾句一路上一定好生照顧之類,又怕莎琳娜聽了害怕,不要他送了,硬生生吞了回去。走出門,臉上仍是忍不住浮出笑意。
無心一出門,莎琳娜從鬥篷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占星盤來,又看了看,臉上浮起一絲憂色。赫連午之死讓她極為內疚,她實在不願無心也出什麼事。其時占星術在歐洲各國大行其道,大學中都開占星術這門課。莎琳娜一族本是除魔師,對占星術也頗為精研,因此給無心排了個星盤。隻是排出來大為不吉,無心的運勢極其不妙,她心中也極是不安。
無心的房間便在莎琳娜隔壁。一進門,無心剛把門掩上,宗真便歎道:“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中央勾陳,四方螣蛇,我一直想不通這白虎神怎麼會在東南一帶,原來如此。”
所謂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勾陳、螣蛇是陰陽家所謂的“六神”,無心是道士,自然知道,隻是從宗真嘴裏聽到,他大為驚異,道:“勝軍寺的那個魔物是白虎?”
宗真臉上仍帶著微笑,眼中卻閃過一絲憂色,緩緩道:“無心,你想必知道上古黃帝與蚩尤的戰事吧?”
蚩尤屬炎帝一係,黃帝時與八十個弟兄起兵反亂,在涿鹿決戰失敗,被黃帝擒斬,這個上古傳說無心也早就知道。他道:“這和六神有什麼關係?”
“黃帝斬殺蚩尤,立碑於墓前。”宗真抬起頭,似乎要透過屋頂看向天空,低聲道:“此碑又稱六神鎮魔碑,絕不能開。但如果有人能聚齊六神,便會解開蚩尤碑,那時,蚩尤之魂便能複生。”
無心搔搔頭皮,道:“還有此事?解開後又能怎麼樣?”
“蚩尤複生,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宗真的聲音已是變得極輕,“六神本散布四方,青龍本在東海之中,數十年前世祖征倭失利,便是因為遭到青龍禁咒反噬。”
當年元世祖忽必烈兩次渡海遠征,倭人初戰失利,惶惶不可終日,隻道此番難逃滅國之災,結果遠征軍兩次都遇到大風而全軍覆沒,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無心道:“青龍禁咒?那是什麼?”
宗真道:“此事要從我師叔說起。”
無心大吃一驚,道:“大師還有師叔?”宗真年紀已近百歲,出生時想必宋室尚存。宗真點了點頭,道:“我師叔是個俗家,本是範文虎麾下一個小官,也隨軍跨海東征,便是他在海上解開青龍禁咒,招來大風,使得船隊全軍覆沒的。”
無心更是吃驚,道:“他為何要這般做?”
“宋軍崖山一敗,世人傳說陸秀夫丞相背負幼帝投海自盡,卻不知陸丞相實已派了禦林軍將幼帝送往日本,師叔本是宋臣,也知曉這個秘密,因此不惜在東海之上解開禁咒,使得十萬大軍遭遇颶風,全軍覆沒。”他頓了頓,又道:“其實不隻是他,當初三征安南陳氏,一般落敗,也是因為陳興道將軍手下有個異人解開了朱雀禁咒。”
無心打了個寒戰。當初蒙古人每戰必克,唯有征日本、征安南迭遭敗績,他道:“六神之力,居然如此之大麼?”
“僅以青龍朱雀一神之力,便可抗十萬大軍,一旦六神聚齊,蚩尤複生,便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宗真忽地長歎一聲,笑意盡斂,接道:“蒼生苦難,不知伊於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