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六丁六甲陣(1 / 3)

那是客棧老板娘馬林氏的聲音。這馬家客棧在刺桐也有個小小的名聲,老板娘馬林氏裏裏外外一把手,極是能幹,馬老板被管得服服帖帖,隻是馬林氏說話的聲氣甚尖,此時夜已漸深,聲音更顯得突兀。宗真道:“要下雨了麼?”一推窗,窗外月白風清,卻不見有雨意。他略微一怔,扭頭卻見無心呆呆地看著窗外,眼裏露出懼意,心頭一動,道:“有異樣?”

無心嘴唇都在哆嗦,道:“這……這是五雷天心大法!”

宗真奇道:“難道是你長輩到這裏來了?”他知道張正言地位崇高,極少下山,多半不會來,而五雷天心大法是正一教至高道術,能學會這等法術的隻有天師嫡派子侄,便是無心也不會。如果真是正一教長輩來此,不知究竟有何事。

正想著,天邊忽地又掠過一道閃電。這道電光有如韭葉,一閃即逝,隨著電光,遠遠傳來了一聲悶雷,這聲雷卻是上次那道閃電發出的。宗真更為驚奇,心道:“究竟是什麼人來了?”定睛看去,那道閃電落地之處大約在三四裏外,並不是勝軍寺的方向。他心中一驚,暗道:“不對!”

無心坐立不安,道:“大師,我伯父說要來這兒麼?”

宗真搖了搖頭,道:“東華真人不曾說過。”心中卻是一緊。

無心喃喃道:“這是太微垣洞靈天元雷。五行五雷,難道布的是天羅地網?”他幹笑了一下,又自言自語道:“不會吧。有誰會如此棘手,居然要用到天羅地網。”

宗真見無心臉上驚疑不定,道:“天羅地網是雷陣麼?”

無心點點頭,道:“是,隻有嫡派正宗才學得到。”他的話音有些苦澀,自是說自己沒學到了。

這天羅地網是五雷天心大法中的至高雷陣,號稱龍虎山鎮山之寶,若非對付極厲害的大敵,絕不動用,自宋亡以來,隻用過兩次,第一次是成宗元貞二年時,鹽官,海鹽兩州潮水大作,沙岸百裏蝕契殆盡,延及州城下。州官無奈,請當時第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作法。張與材以五雷天心大法布下天羅地網陣,封住海怪退路,再投鐵符於水,鐵符三次躍出水波,雷電大作,終於殲滅一個魚首龜身,長達丈餘的怪物,潮水才算退去,而第二次便是張正言八年前剛執掌教主時用過了。八年前,無心尚是個懵懂少年,隻依稀記得當時雷電如織,嚇得他連話都不敢說。此時見連著兩下閃電,隱隱便似當年,不由驚異。但他見方才這第二道閃電已然後繼乏力,若有人以此來布天羅地網,多半布不成的,因此也不敢相信。

這時,忽地又是一道閃電下擊,這道閃電卻長了一倍,也粗了一倍有餘,映得滿天俱白。無心“啊”了一聲,倒退兩步,道:“真……真的是五雷天心大法!”

宗真道:“我去看看,你在這兒等著,千萬別走開。”他將身一縱,跳上窗台,雙袖一揚,如兩片吃飽了風的布帆一般,人已如一抹輕煙沒入黑暗。無心沒想到宗真突然就走,還想說什麼,但宗真去勢極快,早已不見蹤影,院子裏那馬林氏卻根本不曾見到有個人跳窗走了,還在嘀咕著天時不正,幹打雷不下雨雲雲。無心想要跟出去,但宗真走得太快,若他也跳出去,多半會被看見。

他急匆匆走出門去,剛走到院子裏,馬林氏見無心出來,忙賠笑道:“道爺,這麼晚了還要出門啊?”雖然當初全真教與密宗論辯失利,道教聲勢大不如前,但南方道門一脈仍然極受人尊崇,腰纏萬貫的道士也不在少數。無心為了討好莎琳娜,出手頗為大方,馬林氏對這個小道士自然也殷勤之極。隻是無心自然沒心思跟馬林氏多嘴,點了點頭道:“是啊。”正要出門,卻聽得頭頂莎琳娜的聲音響了起來:“無心先生。”

無心抬起頭,隻見莎琳娜推開窗子,正看著他。暮色中,莎琳娜碧眼瑩瑩,如一泓秋水。無心心頭一動,暗道:“莎姑娘真好看。”臉上堆起笑意道:“莎姑娘,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來。”

莎琳娜欲言又止,忽然從領子裏掏出個什麼向無心一扔,道:“無心先生,你將這帶在身邊。”無心一把接過,隻覺入手溫潤,是個銀製的項鏈,墜子卻是個十字架,上麵還帶著一絲體溫。無心又驚又喜,心道:“這個是定情信物麼?”還沒來得及高興,莎琳娜卻已關上了窗。

十字架是也裏可溫教的聖物,按理道門不該帶在身上,隻是這是莎琳娜給他的,便是塊石頭也要珍之如拱璧。無心將那項鏈塞進貼胸袋子裏,正在竊喜,卻見馬林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饒是無心臉皮厚,也紅了紅,道:“內掌櫃的,請照看一下莎姑娘,我一會兒就回來。”

馬林氏嘻嘻笑道:“老婆子知道了,道爺去吧。”心中忖道:“前陣子看《翠屏山》,裏麵海奢黎就說和尚個個都是色中餓鬼,原來道士也是一般。唉,當初老娘可也是個奢遮風流人物,嫁得急了,白白便宜那老頭子。”

閃電落地的所在是刺桐西北方的一座小山。此間距刺桐城已遠,周圍荒無人煙。從前山腳還零星有幾戶人家,因為剛遭了一場大災,死的死逃的逃,已是一個人都不剩了。

宗真身法如電,趕到那座小山前,還隔得約摸半裏,忽然聽得從那小山有笛聲衝霄而上。遠遠望去,那山坡上隱隱似有幾個人在,其中一個坐在一張胡床上,邊上有十來個人侍立,吹笛的正是那倚坐在胡床上之人。臨風弄笛,吹的是一曲《白鶴飛》。《白鶴飛》是道門大曲之一,清幽浩渺,令人聽了有出塵之想。這等情形,仿佛貴介公子出遊一般,隻是在這樣一個深夜裏,又是這般荒無人煙的野外,就顯得大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