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六神通(1 / 3)

勝軍寺的大殿已然倒塌,住持也已圓寂火化,裏麵一片狼藉。同是密宗一脈,而金閣寺惠立德高望重,門下弟子眾多,暫且便由惠立主持。勝軍寺也是福建一帶名刹,遭此大劫,想要恢複舊貌也不容易了。

夜已甚深,白天亂成一鍋粥,那些大小僧眾又要清理餘燼,又要做功課,都已累得精疲力竭,一個個到黑甜鄉中去了。因為圍牆也倒了許多,勝軍寺裏鼾聲此起彼伏,倒也蔚為壯觀。

惠立帶著大弟子果毅來到宗真的房外。宗真被救回寺後,受傷太重,一時不能說話,讓他打坐調養了大半個時辰,想來元氣複了一二分,惠立方才帶弟子過來。正要叩門,忽聽得裏麵宗真道:“惠立師兄,請進。”他一推門,便見宗真坐在蒲團上,卻是一怔。宗真駐顏有術,雖然年近百歲,卻一直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僧侶模樣,可此時滿臉皺紋,連眉毛也根根純白,完全是老僧模樣了。他想不到僅過一夜宗真便換了這副模樣,吃了一驚,道:“宗真師兄,你……”

宗真一笑,道:“師兄坐吧。皮殼漏子,皆屬幻相。數十年苦修,我一直都放不下此念,真是可笑。”

惠立知道宗真雖然說得達觀,其實他修的拙火定本就有駐顏之效,此時回複老年模樣,那是功力散盡之兆。隻是宗真氣色雖差,說話卻已十分平穩,惠立也不禁暗自佩服宗真功力高深。他也是有道高僧,臉上仍是平靜如常,坐到宗真對麵,道:“果毅,你也坐下吧。”果毅整了整袈裟,向宗真行了一禮,坐在了惠立身邊。

惠立低聲道:“師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丹增真的被殺了麼?”

昨夜他在勝軍寺率眾僧打坐,忽然有個和尚從木座上一躍而起,說是山坡上丹增被殺,宗真遇險。惠立是何等人物,已發覺這和尚是中了魘魔術。這門魘魔術大多為江湖術士騙人所用,就是跳大神一類,也是一門邪術,那和尚性子也算沉穩,從來沒修過這種左道之術,多半是被別人用了異術通靈了。隻是這話聽著不像空穴來風,實在太過重大,因此他帶著三大弟子趕去,恰好在山城上見到重傷在地的宗真,連忙帶回勝軍寺。剛回來時見宗真傷勢過重,不能多說,經過調理,精神已好轉了許多,便來問個究竟。

宗真點了點頭,道:“丹增大師確實已命喪妖人之手。”

惠立沒想到丹增真個已經喪命。他知道丹增性子雖暴,卻是密宗三聖之首亞德班欽的首徒,功底實已不在自己與宗真之下。他怔了一怔,道:“師兄,有些話也不足向外人道也,不過聽果毅說,昨夜在那山坡上有人在行正一教的五雷天心大法,是嗎?”

正一教是道教領袖,佛道兩家,有道之士自然不爭嫌隙,門下弟子卻頗有爭端,隻是不曾擺到明處而已。惠立知道宗真與正一教主張正言有些交情,卻也想不通為什麼會傷在正一教手中。可他也知道,便是張正言親來,也絕不能將宗真傷到這等地步,這個謎團實在打不破。

宗真歎了口氣,道:“此事我也想不通。"

他原原本本將昨夜那鳴皋子之事說了一遍,隻是隱過了後來無心之事不提。當他說到那鳴皋子頭頂有黑氣凝聚時,惠立忽地叫道:“是六神附體!”

宗真點了點頭,道:“是青龍。”

惠立倒吸一口涼氣,道:“原來,搜集六神的竟然是正一教!這該如何是好?”

惠立原本以為搜集六神,想要解開蚩尤碑的是什麼邪教異人,做夢也沒想到會是正一教中人物。正一教門下雖然也沒有特別出類拔萃的弟子,但正一執掌天下道教,勢力終究還是極大,以密宗三聖之能,與整個道門相抗,終究不啻以卵擊石。

宗真道:“不是,此人並不是正一教中人。”

惠立一揚眉,道:“師兄何以見得?”

“此人正一法術雖然精純,但也會許多旁門異術,是當初被正一教逐出門外的人物。”

惠立忽地“啊”了一聲,道:“難道是你說的那個無心?”剛說出口,又皺了皺眉,道:“不對,他的功底分明遠沒到這等地步。”

“無心雖然也學了許多旁門左道之術,但他不是歹人。”宗真忽地歎了口氣,又道:“隻是……無心似乎與這鳴皋子頗有淵源。”

惠立皺了皺眉頭,道:“是嗎?師兄,你受傷太重,先在此間將息吧,那鳴皋子來曆,我會查清的。”

他站起身,行了一禮,道:“果毅,走吧。師兄,你不必起身了,好好將息。”宗真還了一禮,抬起頭,臉上卻多了幾分憂色,低低道:“師兄,請你對無心手下留情。”

丹增已死,此事若不能真相大白,密宗與正一教之間定然會結下深仇。惠立與果毅二人走出門,在門口,惠立又施了一禮,方才將門掩上。

回到他自己的房間,一進門,惠立對果毅道:“果毅,將門關上吧。”

門一關上,果毅坐到惠立對麵,麵色顯得極是凝重。惠立頓了頓,道:“宗真大師已經發現了吧?”

果毅低聲道:“師父明察,宗真大師果然已有所察覺。”

這果毅在惠立三大弟子中,功底不算最深,專修六神通。所謂六神通,乃是天眼通、天耳通、知他心通、宿命通、身如意通、漏盡通這六通。顯密兩宗,雖然同屬釋門,但顯宗不修神通,密宗卻專注於神通,隻是能修成前三通者寥寥無幾,修成後三通者當世無一。這果毅年歲不大,人又木訥寡言,在修行上卻大為精進,居然在知他心通上頗有造詣。《般若經》有雲:“三他心通,能如實知十方沙界他有情類心心所法,謂偏知他貪嗔癡等心,離貪嗔癡等心。乃知聚心散心,小心大心,寂靜不寂靜心,解脫不解脫心,皆如實知。”果毅雖然不能如經中所言,“能如實知十方沙界他有情類心心所法”,對麵相坐,旁人想些什麼卻大半可了然於胸。惠立昨夜救回宗真來,見宗真欲言又止,大為吃驚。宗真本有道高僧,竟然也會有什麼隱事不說,因此才讓果毅前來查看。

惠立深吟了一下,道:“那,宗真大師可有何不實之言?”誑語本佛門大戒,若宗真口不吐實,隻怕他的近百年修行已毀於一旦,已為妖魔所附了。惠立嫉惡如仇,若宗真真個墮入魔道,那他便要親自動手。

果毅心中微微一驚,道:“那倒沒有!”他有知他心通,已知惠立心意,隻覺師父的心緒如波濤狂瀾,此起彼伏,咽了口口水,嚅嚅道:“師父,弟子狂妄,師父似乎動了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