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高翔沉聲道:“雁某殺人如麻,但從不說假話,張掌教已於中元後二日過世了。”

無心又是大吃一驚,連退了兩步,跌坐在椅子裏,道:“什……什麼?伯父過世了?”

正一教雖然眼下不振,門下高手無幾,但張正言是天下第一道派掌教,那是何等本事,居然會有人能傷了他。無心的臉連變了數變,似乎想起了什麼,嘴唇也在哆嗦。雁高翔見他半晌不說話,叫道:“牛鼻子,要殺便殺吧,某家皺皺眉頭便不算好漢。”

無心怒道:“吵死了!”他駢指向雁高翔身上一點,閉了他的啞穴。

雁高翔不說假話,做下此事之人無心心中也已有眉目,張正言隻怕也猜到了此人。對自己頗為期許的伯父過世後,繼位的多半便是二伯父張正常了。張正常當初就不知為何對自己極為厭惡,多次要張正言驅逐自己,張正言一死,那自己歸山隻怕絕不可能了,聽雁高翔話中之意,伯父隻怕覺得自己與此事難脫幹係,因此才要他來殺自己。思前想後,一時也想不出有什麼主意。

雁高翔見他呆呆地站著,眼中一片茫然,心中惱怒,有心罵幾句,可又被無心點了啞穴,說也說不出來,憋得滿臉通紅,心道:“這牛鼻子,某家有朝一日,非砍了你不可。”正想著,卻見無心臉上陰晴不定,忽地推開門,一下衝了出去。

宗真端坐在蒲團上,隻覺內息如一團亂麻,怎麼都調理不順。他有近百年苦修,練成了金剛不壞身法,居然仍敵不過鳴皋子體內的青龍神煞,不禁思之駭然。

天邊已有曙色。宗真長籲一口氣,忽道:“不知門外哪位師兄?”

門“呀”一聲開了,惠立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道:“宗真師兄的天眼天耳果然令人心折。”

惠立功力雖深,偏生練不成六神通,心中總不無芥蒂。宗真道:“惠立師兄,有什麼事麼?”

惠立坐了下來,道:“師兄,那無心正在向勝軍寺而來。”

宗真木無表情,但一根手指卻極快地一顫。他看著惠立半晌不開口。惠立心中著急,宗真忽道:“那鳴皋子不知來曆,無心與他卻頗有淵源,師兄是想著落在他身上找出鳴皋子下落,是嗎?”

惠立舒了口氣,道:“宗真師兄,我也知道此人尚無大過惡。然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此人縱然尚有向善之心,亦不可姑息。何況東華真人遭人暗算,此人大有嫌疑,師兄你何必如此護著他?”

宗真歎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你真個不肯給他一條路麼?”

惠立麵色沉了下來,道:“道魔不兩立,師兄,你為了此人竟然不惜犯誑語戒,隻怕是要入魔了。”

“佛法廣大,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師兄,不要怪我多嘴,你心中已動無明,入魔的隻怕是你自己。”

惠立臉色越發陰沉,盯著宗真,臉上也沒半分表情,道:“佛是醫王,法是良藥,僧是瞻病人,貧僧心知。”他深深一躬,轉身走出門去。

看著他的背影,宗真心頭一陣痛楚,暗道:“那蚩尤碑果然是個魔物,惠立師兄本是有道高僧,哪知道會如此不擇手段。大道不行,惠立師兄當初定計要無心誘出九柳門時,我就不該答應。”他功力雖然散盡,但天眼通天耳通尚在,惠立在門外時,他已覺得門外之人有些戾氣,隻道是勝軍寺哪位僧侶想來見自己,哪知一見之下,竟是惠立。惠立本是有道高僧,身上若沾戾氣,定是已動機心。此時自己功力散盡,要盡複舊觀已不是一朝半日所能。如今密宗三聖,唯有金閣寺碩果僅存,惠立已經拿定主意,自己也已勸不轉他了。

無心,好自為之。

在心底,他默默地想著。

勝軍寺占地甚大,大殿雖然已經倒塌,空房子還很多,宗真受傷甚重,需要靜養,此處也十分清靜。但惠立一席話,已讓他心緒不寧。端坐在蒲團上靜靜調理呼吸,卻覺得心潮翻湧,怎麼也靜不下來。

做了一周天,宗真忽地睜開眼,低聲道:“無心,你來了麼?”

無心從房梁上一溜而下,笑了笑道:“大師,我怎麼也瞞不過你。”

宗真皺了皺眉頭,道:“你怎麼還敢來此處?惠立大師正在找你。”

無心淡淡一笑,道:“我雖然打不過惠立大師,可我有五遁術,他也抓不住我。”他坐到宗真跟前,又道:“大師,你傷勢如何了?那道七曜靈符還管用麼?”

宗真受傷後,無心給了他一道七曜靈符療傷,果然頗有效驗。他道:“這是你正一教解除五雷法的靈符吧?多謝你了。”他見無心東拉西扯,臉上也是一貫笑眯眯的樣子,可是眼中卻隱隱有些悲傷,不由黯然。

無心想了想,道:“大師,我隻問一句話,我伯父真要殺我麼?你是有道高僧,可不能騙我。”無心自己說兩句假話騙騙人是家常便飯,因此加了這一句。

終於來了。宗真心中一沉,道:“老衲不敢打誑語,正是如此。”

無心一下呆住了。雁高翔跟他說張正言要殺自己,他仍然不敢全信,但宗真也這般說,他實在不敢不信。宗真見無心的臉一下僵住了,臉上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一陣難過,心頭卻是一凜,心道:“怎麼回事?怎麼我的拙火定清修都已散了麼?難道……難道惠立師兄說我入魔,竟是真的?”他已修成金剛不壞,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此時卻心潮起伏,屢屢失態,已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深深吸了口氣,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哪知不運功還好,一運功,忽然覺得背後一緊,整個人登時木然,身體也似非己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