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姑娘,你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無心在心底暗暗想著,恍惚中卻大是不安。莎琳娜被帶走,純是受自己牽連,自己向莎琳娜大獻殷勤,定然已落在師父眼中。
無心剛一走,在吉安路的吉州一個客棧裏,果毅道:“無心動了。”
惠立坐在他對麵,聽得果毅這般說,才舒了口氣,道:“他不曾發現果智吧?”
“應該不會。他並不曾改變方向。”
惠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看他方向是向湖廣行省去的,那鳴皋子恐怕便是在湘西一帶了。”
果毅道:“蚩尤碑會是在湘西?蚩尤墓不是說在東平麼?”
“湘西苗人都供奉蚩尤,自稱是蚩尤為黃帝所敗後南遷到湘西的苗裔。隻怕,那鳴皋子已發現了什麼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他笑了笑,又道:“嘿嘿,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我在,蚩尤碑沒那麼容易出土的。”
聽得惠立說這個話,果毅身體微微一震,馬上又重首道:“師父說得是。”
“小哥,風雲寨便在那邊的牛角山上。”
說話的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名叫薑榜牙。薑榜牙皮膚黝黑,一看便是個吃苦耐勞之人,在沅陵開了個小小車行,有五六個伴當。無心是黃昏投宿客棧時與他相識的,見薑榜牙談吐風趣,為人爽朗,說得甚是投機。說起自己要到風雲寨去,薑榜牙說有一段與他同路,正好可以送送他。今日一個大早便與無心一同出發,到了盧溪縣城,薑榜牙要轉道去常德,便對無心指點了去風雲寨的路徑。無心謝過薑榜牙,剛跳下車,薑榜牙忽然道:“小哥,山道不太好走,總得走上大半天,你帶了幹糧沒有?”
無心一怔,道:“還要帶幹糧麼?那我去買點。”
薑榜牙從車裏拎出一個小包,遞給無心道:“這兒有包大餅幹巴,你拿著吃吧。風雲寨雖是熟苗,終非漢人,你也小心點。”
無心接到手中,猶豫了一下道:“薑兄,我的盤纏花得隻剩一點碎銀子了……”
薑榜牙笑道:“些些小物,算個什麼,拿著吧。”
無心這一路饑餐露宿,為了趕路程,也不和平常一樣講價,錢花得很厲害,此時身上隻剩了幾兩看家碎銀子了。聽得薑榜牙是白送他的,大為感激,笑道:“薑兄,多謝你了。你對苗人倒是很熟。”
薑榜牙笑道:“我們都是剖尤公一脈,哪會不熟的,哈哈,平時吃的也不是人肉。”
無心來過湘西,知道湘西苗人自稱是蚩尤後人,而他們稱蚩尤為“剖尤公”或“九黎尤公”。他以前聽說苗人都是些野人,殘忍愚昧,頗有些擔心,但這薑榜牙隨和忠厚,半分也不曾想到他原來也是苗人。昨晚在客棧裏他還問薑榜牙說苗人是不是要生吃人肉的,薑榜牙隻是笑而不答,此時才算回答他。無心臉上一紅,道:“薑兄,昨晚上我胡言亂語,很是不恭,還望薑兄海涵。”
薑榜牙道:“也難怪你,如今世人多把我三苗看成野獸一般,連我平時也隻好學你們漢人打扮。”
無心也知道熟苗還算好,若是生苗,一般人將他們看得等如野獸,生死都不用依律法的。他心中歎息,還要說什麼,薑榜牙倒是發現他頗為自責,岔開話道:“你說起剖尤公,族人倒確有這般一個傳說,說是當初剖尤公生九子,一人管九寨,剖尤公是八十一寨的大頭領。因為妖婆犯境被剖尤公殺了,後來妖婆之兄黃龍公會合赤龍公,串通雷王五子,才捉住剖尤公,將他分為五段。三苗公搶回剖尤公首級率族人南遷,才到了此地,因此說不定也有剖尤公的墓在此。”
這與漢人所說的黃帝戰蚩尤想必是同一件事吧。隻是聽得漢人尊崇的黃帝在苗人口中竟然成了妖婆之兄,不禁訕訕。不過豈但是此間,他經過蜀中時也曾聽得那兒土人說起,當地蠻人有“孟獲七擒七縱諸葛亮”的傳說,與說三分的藝人口中說出來大相徑庭。前朝陸放翁詩有雲:“身後是非誰管得,滿城聽說蔡中郎”句,說的也是此理。他歎了口氣,道:“其實苗人漢人都是一般,豈但如此,便是色目人,漢人,南人,也都是一樣的。”
薑榜牙道:“小哥你說的是,嗬嗬。不過這話還是少說說的,隻望有一天真能如此。”
他笑了笑,向無心告辭,口中哼哼著山歌,帶著幾個伴當趕著車走去。無心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卻隱隱一陣酸楚。
牛角山在盧溪縣城已能看得到,但要上山卻還得走上好長一段。他走走停停,走到日頭偏西仍然未到,人也走得又餓又累。他在山道邊揀了塊石頭撣淨了坐下,打開薑榜牙送的那包東西吃了起來。裏麵是烤餅和牛肉幹巴,吃了兩口,便覺得幹得受不了,非得喝點水送一送。幸好這兒人煙稀少,但山泉倒是眾多,走了一小段,但見有股山泉從石縫裏沁出,喝了一口,隻覺泉水清涼甘甜,說不出的受用,這大餅夾牛肉幹巴的味道也似好了許多。
正吃了幾口,他偶一抬頭,忽然看見對麵山上,心中猛然一驚。此時日已過午,時值暮秋,天高氣爽,一片天空碧藍無垠,連白雲也不多,便如一張平整的大紙。而在對麵山頭上,有一縷淡淡黑煙直衝霄漢,筆直一根,風吹不散,竟似狼煙。可狼煙還要濃一些,這股黑煙卻是隱隱約約,若有若無。
他猛地一驚,連大餅也忘了吃了。這副情景,依稀與當初他在勝軍寺外所見一般。難道,這裏也有什麼神煞麼?
也許,師父便在那兒吧……
風雲寨那塊菜地已被挖了一個深可兩丈,方可三丈的大坑了。正挖著,挖土的苗人中忽然發出了一陣驚呼。這些人都已被符咒魘住,本如泥塑木雕,但突然間便似回複了神智,紛紛從四壁爬上來,一個個驚慌失措。田元瀚見此情景,吃了一驚,道:“闞道長,出什麼事了?”
鳴皋子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向田元瀚一躬身,道:“恭喜田大人,這定是掘到蚩尤碑了。蚩尤碑雖未發動,但貧道的禁咒隻消碰到蚩尤碑便會失效。”
田元瀚也是一喜,正待說什麼,耳邊卻聽得有人喝道:“狗賊!你們到底用了什麼邪術!”正是風雲寨的寨主盤文豹。先前盤文豹回到寨中,見寨裏精壯漢子竟然都受人符咒魘住,拔刀相向之下,連自己也中了符咒。此時觸到蚩尤碑,解了禁咒,一肚皮氣更是發作。他力大無窮,身形敏捷,土坑四壁已是很鬆了,可是他雙足連點,如履平地,一眨眼間便已衝了上來,揮起手中的鋤頭,當頭便劈。
田元瀚吃了一驚,身邊的鄂州捕快班頭孫普定喝道:“不要傷了大人!”搶步上前,右手一按腰間,寒光如匹練,直直飛起,已拔出了腰間鐵尺。先前盤文豹突然殺向田元瀚,自己猝不及防,被手下的捕吏言紹圻搶了先手,這一回就萬萬不能再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