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2)

來來想討麥玲子一句話,這句話在他心裏壓了許多年了,一直想說卻又說不出。可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說出來,他必須說出來。

來來覺得他是配得上麥玲子的。麥玲子長得高高條條、細細氣氣的;他也是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麥玲子臉兒長得圓圓甜甜的,眉兒眼兒鼻兒都滋滋潤潤有色有水的,看了就叫人想,可來來白呀,天生的自來白。夏天,不管多毒的日頭曬,也隻能曬上一層紅釉,白還是白,要是穿上好衣裳,跟城裏人一樣的。再說,前後院住著,兩人從小就一塊玩,好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大了的時候,麥玲子沒少幫他補洗衣服,來來也沒少幫麥玲子家幹活。有一次麥玲子在河邊洗衣服,來來去了,麥玲子說:“大遠就聞見一股子汗氣,臭!脫下來我給你洗洗。”來來就脫下來了,光著白白的脊梁。麥玲子也沒說什麼,低頭去洗,臉上竟羞羞的。洗了,麥玲子甩甩手,說:“來來,給我端回去!”來來就聽話地把洗衣盆給她端回去了,麥玲子大甩手在後邊跟著,這不就跟兩口子一樣麼?

再早的時候,麥玲子還跟他搭夥澆過地。那是夜裏,大月明地兒,星星出齊了,麥玲子說:“來來,我睡了。”就躺在地邊睡了。來來就一個人澆兩家的地。他偷偷看過麥玲子的睡相,那睡相很誘人。來來沒敢動她。那時候要動了就好了。來來想。

來來覺得麥玲子喜歡他。來來的長相是扁擔楊數頭份的,來來愁什麼?

可來來心裏突然就產生了不安的念頭。為什麼呢,卻又說不清。是“帶肚兒”楊如意回來時去代銷點了一趟,跟麥玲子說了點什麼?好像又不是,鱉兒一會兒就出來了,也就是看了看,沒多說什麼。那麼,是麥玲子眼裏有什麼異樣的東西叫他害怕了,好像也不是。麥玲子確實不大愛說笑了,常常一個人愣神兒,那眼光久久地凝視著什麼,爾後又極遠地撒出去,終又歸到來來身上,看著看著便笑了,來來看不出什麼,也不知道她笑什麼,隻是心裏毛。

他等不及了。他心裏憋得慌。他要麥玲子一句話。

來來在麥玲子的代銷點門前轉了三圈了,總也撈不著機會說。這個走了,那個又來了。買針買線的,買酒買煙的,老有人。每次進代銷點,麥玲子就問他:“來來,幹啥哩?”他便說:“不幹啥,轉轉。”說完,便訕訕地退出去了,扭捏一身汗。

隨後又在村街裏漫無目的地轉,老像有什麼東西逼他似的。很怪,隻要在村街裏走上一遭,那心裏頭七上八下的,說不出是啥滋味。轉著轉著,就又轉回來了。

又進代銷點,麥玲子看看他,又看看他,問:“來來,你有啥事兒?”

說吧,趁這會兒沒人,說吧,可來來張了張嘴,臉先紅了:“沒、沒啥事兒。”

麥玲子又勾下頭去算賬,算盤珠子“劈裏啪啦”響著,一顆顆都砸在來來的心上。來來又張張嘴,汗先下來了。這當兒麥玲子瞥了他一眼,又問:“你想借錢用?”

“不、不借。”

“要用錢,一百二百的,我就當家了,多了……”

“不借錢。”來來勾著頭說。

“那你……”

“我、我買包煙。”來來的手伸進兜裏,慢慢地掏出一塊錢來。

“來來,煙還是少吸。花錢不說,報上說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