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娃河娃兩兄弟的“拍賣告示”貼出來很久了,卻隻賣出了一口棺材。為賣這口棺材,兩兄弟給娘跪下了。娘不讓賣,娘不知怎的就聽說信兒了,聽說信就坐到那口棺材前看著,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娘老了,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了,說不定哪一天就去了,賣了娘的“大皮襖”,娘走的時候用席裹嗎?娘說著就掉淚了。
可兩兄弟太急著用錢了,沒有本錢幹不成大事,借又借不來,有什麼辦法呢。河娃一急就給娘跪下了,他跪在娘跟前說:“娘,趕明給你打副好棺材。你放心,掙了錢給你打副柏木的……”
“娘還能挨到那一天麼?……”
“娘……”
“娘……”林娃“撲咚”一聲也跪下了。
瞎娘眼眨眨的慢慢站起來了,她看不見兒子,可她知道兒子大了,林娃三十了,河娃二十八了,都過了娶媳婦的年齡了。她覺得這是她的罪過,沒給兒子娶媳婦,也沒給兒子掙下一份好家業,她心裏愧。她放下竹竿,伸手摸著放在屋裏的棺材,從這頭摸到那頭,又從那頭摸到這頭,手抖抖的。這棺材是他爹活著的時候備下的,一共兩口,他爹去的時候用了一口,就剩下這一口了。這口棺材用本漆漆了五遍,摸上去很光,一定是黑亮黑亮的。她歎口氣,擦了擦掛著淚花的瞎眼,隻擺了擺手,再沒說什麼……
河娃趕忙說:“娘,趕明兒掙了錢一定不委屈您老人家……”
娘說:“起來吧。‘貨’抬去,房就別賣了。別賣房。我就是將來用席裹,也不讓恁賣房。蓋所房子不容易,你爹是蓋房時累死的呀!再說,賣了房你們咋娶媳婦……”
河娃又趕忙說:“娘,聽你的話,房不賣了。”
“多少錢呢?”娘問。
“春堂家急等棺材用,多少錢都要。”
娘又歎了口氣,說:“既然急用錢,那就要他四百吧。這是好木料,漆漆油油的就不說了,春堂子年輕輕地死了,大家夠傷心的,不能多要錢……”
林娃看看河娃,剛要張口,河娃忙給他擠擠眼,說:“娘,不多要。”
“叫人來抬吧。”
兩人給娘磕了個頭,急忙走出去了。
現在,這口棺材已經讓死去的春堂子睡了。可講價的時候河娃張口就要一千!最後落到了九百上,河娃死不轉口,春堂子家急等用,也就認了……
這一陣子,河娃的聰明才智發揮到了最大限度。為了弄夠本錢,所有能想的門道他都想了,所有能賣的東西也都賣了。連常常掄拳頭揍他的林娃也被他糊弄住了,一天到晚讓他支使得團團轉,人的欲望是跟人的想象同步的,河娃覺得他活到二十八歲這一年才活出點味道來。他覺得他非幹成不行。楊如意算什麼東西?他會超過他的,一定要超過他!總有一天他要把那狗兒一腳踏在地上,踏出屎來!……
可是,他還差兩千塊錢。
沒有這兩千塊錢機器就弄不回來。上哪兒再去弄錢哪?款是貸不來的,貸款要靠關係,可他們的親戚中三代都沒有一個當官的。走門子吧,送一次禮據說都得花上千元,還不一定貸給呢。那錢太黑了,他們舍不得。眼下隻有賣房這條路了。可房子沒人要不說,娘還死活不讓賣。他把娘的棺材都抬去了,還能說什麼呢?
人到了這一步就再也停不下來了。就好像娃子們打的木陀螺,隻有一鞭一鞭地抽下去,讓它不停地轉不停地轉……停下來人會發瘋的。河娃像狼一樣地在屋裏竄來竄去,眉頭擰成一團死疙瘩,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急得直想撞牆!林娃又蹲在那兒不吭了,隻是黑臉上的抬頭紋很重很重,剛沾三十的邊,便愁出老相來了。
河娃又狠狠地吸了兩口煙,甩了煙蒂,從桌上拿起一把宰雞用的刀,“噗”一下紮在手腕上,鮮紅的血順著刀刃一點一點地往下淌……
林娃抬起頭,疑惑地望著河娃那淌血的手臂,問:“你……你幹啥?”
河娃咬著牙說:“哥,咱隻有這一條路了,你幹不幹?”
林娃愣愣地問:“幹啥?”
“去摸兩圈。一晚上贏個千兒八百的,兩晚上就夠了。”河娃望著自己那冒著血花兒的胳膊,很沉靜地說。
林娃悶聲悶氣地說:“屌!又想邪門。贏?你輸個千兒八百差不多!別瞎張狂了……”
“哥,你看,刀紮在自己肉上,能不知道疼麼?我狠下心來,就為這一錘子,隻能贏,不能輸!”河娃說著,胳膊上的血越淌越多,順著胳膊往下流……
林娃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把他手腕上的刀拔下來,說:“去包包吧,淨瞎張狂!”
河娃沒有動,他眼珠子轉了轉,說:“哥,咱倆都去打,保證不輸。”他過去是打過麻將的,偶爾也有些輸贏,隻是不常打,那是要花錢的。過去憑運氣打牌,從沒贏過。這次他想再碰碰運氣,要打就必須贏。他是為幹大事去掙錢的,不能輸,一輸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