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1 / 2)

麥玲子失蹤後,羅鍋來順悄沒聲兒地從樓屋裏搬出來了。

自從住進這所樓屋,他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一個又一個噩夢緊緊地纏著他。稍稍清醒的時候,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他的腰弓得更厲害了,整個人就像塌架了似的,苦著一張布滿老皺的臉。沒有人責怪他,是他自己要搬出來往的。他覺得他的福分太淺太淺,架不住這麼大的房子。這都是命哇,這樓屋自蓋起後一再出邪,他受不了了。

羅鍋來順在樓房外麵的空地上搭了一個小小的草棚,他把自己的被褥從樓屋裏挪出來,夜裏就住在這麼一個像狗窩似的草棚裏。住在這草棚裏他心安了,也能睡著覺了。冬天天冷,他像蝦似的蜷在小草棚裏,也不覺凍得慌。人老了,活一天就多一天。能安安生生活就是福,還想什麼呢?

人搬出來了,樓就空了。兒子不常回來,這空空的一座樓看上去連一點活氣也沒有,陰森森的。羅鍋來順雖然不住這樓屋了,卻還一天幾遍去樓院裏照看,料理。早上他爬起來去樓裏掃院子,掃了院子還得一天兩次去喂狗……那隻狼狗在院裏關得久了,見人就咬,樣子很凶,他甚至怕進這樓院了。怕歸怕,可還是得去。有時候,他覺得他是背著這座樓過日子的。人搬出來了,這樓屋卻依舊纏著他,他是脫不掉的。那簡直不是房子,是他的主人,他每日裏得按時去侍候這“主人”,卻又黑天白日裏受這“主人”的害……

他覺得他就是這樣的命,命是注定的。他一輩子隻能住草窩,隻有在草窩裏才睡得安穩些。夜裏,他常聽見那隻狼狗的咆哮聲,那狗叫起來很惡,把鏈子拽得“嘩啦、嘩啦”響,還“咚咚”地撞門!每到這時候,羅鍋來順就又睡不著覺了。他知道是那狼狗惹得村裏的狗們又圍住門了。狗們天天夜裏圍在門口,就等那狼狗出來呢,隻要一出來,那就是一場惡戰!他不敢放狗出來,那狼狗熬急了,一出來就會發瘋的。他怕咬傷了誰家的狗,他是連人家的狗也不敢得罪的。所以,狗叫得太厲害時,他不得不爬起來去看看,他怕那狼狗會掙斷鐵鏈子。

村人們見了羅鍋來順,也覺得他挺可憐的。房子蓋得那麼大那麼好,卻又不敢住,到老了連個安生的窩兒都沒有。想想,心裏的氣兒也就稍稍地順了些。也就更認定那樓房是壓人的“邪物”了。

羅鍋來順卻不覺得難受,他已經麻木了。每日裏像遊魂似的從草棚裏走出來,慢慢地挪進樓院,把房子打掃幹淨了,又慢慢地從樓院裏走出來,重又到草棚裏安歇。人是很賤的,有了什麼之後就丟不掉了。縱然是很沉重的東西他也背著。他覺得人就是這樣子。

每當小獨根從對麵院牆的豁口處探出頭來,羅鍋來順臉上便有了一點點喜色。他是喜歡孩子的,很願意跟孩子說說話。隻要孩子能給他說上幾句,他心裏也就鬆快些了,他問:“孩子,快滿百天了吧?”

“快了。”小獨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