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1 / 2)

來來回來了。

來來去尋麥玲子,去了好多天,卻還是一個人回來了。他沒有尋到麥玲子。沒有尋到麥玲子不說,他兜裏揣著一把罰款條子回來了他躲不過“紅燈”。

其實來來根本就沒顧上尋麥玲子。他從縣城坐火車到了省城,本是要去打聽麥玲子的下落的。可他一下車沒走多遠就碰上了“紅燈”。他不知道頭頂上有“紅燈”,也不知道那“紅燈”是幹什麼用的。眼看著是路,他就走過去了,走過去就被警察拽住了。來來嚇了一跳,說:“咋啦?”那警察學他:“咋咋咋,你說咋咋咋?”來來紅著臉又說:“咋,咋啦?”那警察鐵著臉說:“咋不咋,拿錢吧,罰款兩元。”“走走路就要兩塊?”那警察不理他,隻刷刷地往“罰款收據”上寫字,然後“嚓”一下撕下來遞給他:“拿錢吧,兩塊。下次注意。”來來嘟嘟噥噥地從兜裏掏出兩塊錢遞過去,那民警“啪”地給他敬個禮,去了,來來繼續往前走,心裏覺得這兩塊錢花得太冤枉。走走路還要罰款,走路憑什麼要罰款呢?……他走著想著,想著走著,猛然間又聽見有人厲聲喝道:“站住!”他又站住了。又是一個警察走過來,把他拉到一邊去,很嚴厲地說:“怎麼搞的?你沒看見紅燈麼?!”來來急了,忙說:“沒看見、沒看見紅燈。”那警察說:“那好吧,你別走了,在這兒好好學習學習。”來來臉上的汗下來了,苦苦哀求說:“俺是鄉裏人,不懂規矩。俺還有急事呢。人丟了……”那警察看看他說:“好吧,罰款兩元。”來來沒辦法,隻得又掏出兩塊錢來……

又是“紅燈”……

又是“紅燈”……

來來不敢再往前走了,來來躲不過頭上的“紅燈”。他越想躲越躲不過,於是就慌慌張張地往回走。往回走還是撞了“紅燈”……

來來窩囊透了。來來回來沒敢跟人說他窩囊透了。人們問他,他隻說沒尋到麥玲子,跑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麥玲子……

大碗嬸說:“這人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要是活著,隻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

來來問:“誰?”

大碗嬸肯定地說:“狗兒,那狗雜種知道。你去問他吧,要是人活著,他就知道。”

這話是大碗嬸在來來回到村裏的那天下午當著眾人的麵說的。大碗嬸是很有本事的女人,滾蛋子生了六個娃兒,每個娃兒都有一隻盆樣的大碗,一家人吃起飯來一片喉嚨響。每每端出飯碗來,都叫人看了發愁。大碗嬸卻一點也不愁。除了罵男人(罵男人她能罵出一百二十個花樣)之外,她一天到晚走東家串西家,村裏的事沒有她不知道的。她愁了這家,又愁那家,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從她嘴裏傳出去的。

來來聽了大碗嬸的話,什麼也沒說就夾著腿蹲下了。

大碗嬸問:“咋了?你咋了?”

來來勾著頭說:“我……肚子痛。”

大碗嬸說:“礙事麼?礙事找人給你看看……”

來來說:“不礙事,一會兒就好了。”

話是這麼說,來來就是不站起來。他一直在地上蹲著,熬到人走完了,他才站起來。站起來就往家跑。他的腿下又濕了……

此後的夜裏,來來像夜遊神似地在村子周圍竄來竄去。他總是急急忙忙地走著,神情恍惚,兩眼卻瞪得大大的,不知在幹些什麼。眼看著人家的麥地都澆過水、施過肥了,唯有他的麥地連一次水也沒澆過,麥苗兒都黃尖了,他也不管。

有人見他在河坡裏坐過。河坡裏有一大片葦子地,蘆葦長得又高又密。他在葦叢裏鑽來鑽去的,身上粘了許多白毛毛兒。然後他在葦叢邊上坐下來,嘴裏噙著一根葦節,“咯吱、咯吱”地嚼著……

有人見他一個人站在老墳地裏,來來突然之間變得膽大了。他竟敢一個人到老墳地裏去,而且頭枕著春堂子的墳頭躺在那裏。冬夜的寒風帶哨兒,一陣一陣地“嗚嗚”著,周圍一片漆黑,看上去十分瘮人。可他就那麼蜷著身子躺在老墳地裏,兩眼瞪瞪地,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