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到如此地步,還要把份怪闡釋為“天才”,即便是謝燁,也終於到了實在想不通、實在不能再寬宏大量下去、實在無以忍受的極限了。她終於難以自製地向友人傾訴了自己的怨懟,說最好是飛機失事,一了百了;她終於不再竭力為那位“天才”辯解,不再煞費苦心地消解母親對那位她從來也沒滿意過的女婿的反感,而是在家信中老老實實地承認她的夫家“思想方式是比較奇怪的”,“太奇怪”,反過來告誡母親“盡量少(別)和顧家聯係”;她終於從那個“天才”夢中蘇醒了過來,不再以身為天才妻而榮而樂而任勞任怨,認識到了“其實我是個俗人,一個女人而已”,而且萌生了離開那心造的幻影過踏踏實實的現實生活的願望。她還終於將自己的願望化為了行動,與顧城分居,並且開始協議離婚。這一切,都是她覺醒的開端,她眼看著就可以擺脫了那纏繞了她十多年的噩夢,走向一片開闊的新天地了。
她的覺醒晚了一步。她不如那位當過一陣子妾(或者稱“情人”也罷)的“英兒”,不如她果斷,不如她有心計,不如她善於抓住時機,及時出逃,不如那徹底現代的女性為生存的需要可以當機立斷地恩斷義絕。她一接到那“天才”打來的電話,就會如約前去會麵,心不存一絲疑竇。做了那麼些年的夫妻,她竟還不能料到這“天才”是如此周密地布下了殺場,會候在她的來路上,憑藉著花草樹木的遮掩,從背後向她的頭部揮起鋒利的斧頭。她縱有豐富的文學想象力,卻至死都沒預見到自己的悲劇。她的悲劇,竟在於她的善良!
她生於公元一九五八年七月四日。原名張紅,因為母親謝文娥與她的父親離異,她由母親撫養而改姓謝,更名為燁。一九七七年她步入社會,在上海無線電11廠工作。七九年在火車上與顧城相識,八三年於上海長寧區登記結婚。她出國後一心扶助顧城,按顧城自己的說法,充當了他的“拐杖”和“眼睛”,“付出了精神上、情感上及文學創作上的巨大犧牲”(見犁青所撰《一個朦朧派詩人的沉淪與毀滅》),留下的遺作多為散文,部分收於日前暢銷的《英兒》中。她寫有並不很多的抒情詩,有三首被收入由天津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朦朧詩選》,其中的《我相信,我不相信》可稱代表作。時至今日,我們讀這三首詩,還是可以感受到這位女詩人的盈盈才氣,而其中的有些詩句,簡直成了她自身的寫照:
我將屬於海洋
屬於那些純潔的生命
我和浪花一起去奉獻花采
去熱愛犧牲的珊瑚
嗚呼謝燁,你的悲劇,留給了後人太多太多思考的空間!
1994,3
§§第三章 景象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