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作文的,都知道“皇帝的新衣”的故事。
子虛烏有的“新衣”,經了兩個騙子的描繪和吹噓,尤其是因了這兩位騙師所構築並大事張揚的一種理論,即但凡不識這“新衣”者均為傻瓜的理論,竟不但得到了虛榮的皇帝的認同,而且還動搖了那位足智多謀的殿前大臣的自信心,使他對自己的看不見那“新衣”的眼睛和向來引以自豪的高智商產生了根本性的懷疑。大臣於是撒謊道,他也看見了那“新衣”。非但看見,他進而描繪道,那“新衣”之美,還是他見所未見的哩。大臣的闡釋很重要。大臣是尊而貴的榜樣,闡釋是前衛而先鋒的引導。有關美麗的“新衣”的謊言於是拓展且流行。說謊成為宮廷行為並趨向民間。平頭百姓縱有懷疑,但誰也不樂意當那份顯示愚蠢和貧賤的傻瓜。險些乎,騙子們的空無一物的“美麗的新衣”,以及關於“新衣的美麗”的理論,竟就成了舉國上下公認的事實和真理。
幸而還有那不明事理的小兒,喊出了無忌的童言。
幸而老百姓良知未泯,立即認同了小兒的真言。“皇帝沒穿衣服呢!”
“皇帝光著屁股哩!”大實話馬上就擊退了謊言。
不幸的是騙師不止活動在童話裏。
更不幸的是,騙師們所利用的,又是人類最普遍又最根深蒂固的弱點。
近年文壇最顯明的實例,莫過於對那本被稱為“當代紅樓夢”一書的熱炒了。書未麵世,即有多人描摹了其奪目的異彩。先聲奪人的近期效應是,被激發了好奇心的人們巴了眼急吼吼地等著熱包子出籠可以嚐鮮;而嗅覺靈敏的書商,則瞄準了這個行情,如風如雲般集結於出版社門口等了拉貨去賣;先聲奪人的後期結果,是所謂的“當代紅樓夢”幾乎成了定論,一時裏竟在文壇造成了惟有天知地知的腹誹和你知我知的私議,卻無公開的批評和理直氣壯的異議見諸於文字的局麵。如果說,反常的未雨綢繆隻不過是出於商業上的目的而無可厚非,那麼,當人們,特別是那些很專業、總以“純”、“高”、“雅”自詡的文壇中人,在飽吞了一串又一串的框框框框、十分清楚了那宣傳的異彩純屬心造之後,卻還在很長一段時間和很廣一個區域內不肯和不敢喝一聲“皇帝是光屁股的”,這就不能不說是真正地演出了當今文壇的一出“皇帝的新衣”了!
更有甚者,是在一位被尊為朦朧詩首的狂人用利斧砍殺了自己的妻子之後,竟還有那麼一些人,把他們的興趣和文才,多情地爭先恐後地澆灑在對此人之所謂“非凡”的“奇才”的追憶上。追憶的重心落入了奇文奇事和奇才奇情,追憶者的目標就已經不再是為了那被追憶的人,而是為了證明和顯示一下自己了——顯示自己對那人之賞識,顯示那份賞識中釅釅地透出的別具慧眼,顯示那慧眼畢竟是有著看得見“皇帝的新衣”之功力!這一股力圖在讚歎“新衣”之美輪美奐中博得智者聲名的潛流,實在正是素以智者雲集為自豪的文壇,竟在殺人血案發生之後的三個月中,可恥地現出了幾無一人挺身而出說幾句公道話的尷尬局麵之症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