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無腿無翅,卻可行走飛翔天涯。
十月初,忽接海南省新華書店總店副總經理林琳先生電話,邀我下旬去海口,為一年一度的“瓊州書市”簽名售書。為了表達書店的誠意,林總還用特快專遞,寄來一份打印的邀請書。信上特地說明,《情愛畫廊》在海南省已銷售一段時間,很受讀者的歡迎。為這次活動,書店將再次預備充足的書源以饗讀者。
心裏有些隱隱的疑惑,印象中那個小小的海口市,能有多少購書的讀者呢?
北京已是深秋,到達海口一下飛機,像是時間隧道的逆行,驀然回到夏季。書店的小姐送上一束南國的鮮花,花瓣猶如熾烈的陽光削成的片片金箔。
海風涼爽宜人,飄揚的椰葉在風中嘩響,如一張張掀動的書頁。
一九九二年參加海口市文聯舉辦的“椰城筆會”,曾來過海南。四年過去,蓬勃躁動的海口如玉璞磨礪得圓潤精致,並多了幾分沉著和練達的風度。隻是街邊海灘閑置著許多幢建了一半的高樓,像一隻隻無蚌的空殼,在陽光下無精打采地打著哈欠。
潮漲潮落,堆積又衝走了沙灘上浮遊的泡沫。大潮退去,留在岸邊的仍然是山岩和礁石。四年前相識的商賈和公司老總,竟然都已杳無音信,不知去向;而固執地堅守海口,在這陽光之島上仍占有一席之地的,是《天涯》、《椰城》雜誌,是報紙、電台電視台,還有書店。
個頭奇高,在海南人中顯得出類拔萃的書店副總林琳先生,說他已讀過《情愛畫廊》,他認為這本書很有特色,可以提高讀者的審美情趣和文化品格。我不由對海南書店肅然起敬,因為並非所有的書店老總,都會去閱讀自己要賣的書,讀後要談出自己的獨立見解,更非易事。與林總素不相識,隻為這一本書,在心裏將他視為知音。
抵達海口的第二天,十月二十五日上午,在人民路書店中心門市部,簽名售書。
書店為這次活動,專門製作了《情愛畫廊》的巨幅封麵,醒目地立在門口。
真的沒有想到海口會有那麼多讀者來買書,不由驚訝海南書店在讀者中的號召力。不到十點,書店門前長長的隊伍已排到街上。書店一層的廳堂容納不下那麼多人,讀者隻好在灼熱的太陽下耐心等候,每個人輪到簽名時,都已是熱汗涔涔。
海口真是一個大海的出口和陸地的入口。那裏的讀者來自天南海北,不時有東北西南華北和江南各處的口音,熱烈而生動地傳來。有公司派駐海南的代表、出差在外的工程技術人員、打工仔和旅遊者。凡是在簽名過程中,主動與我攀談者,必是從“大陸”來的外鄉人。他們會熱情告訴我,曾經讀過我的什麼什麼書。還會告訴我,難得遇上我在海口簽名,這本書看過以後,是要寄回老家去的。
如果哪位讀者遞過書來,低著頭一聲不吭,一準是海南當地人。據說海南人忠厚溫良,不善言談,又因為講普通話略有困難,一般金口難開。若是有海南本地的讀者讓你在書上題句話或是寫上他的名字,一音之差難免會寫出錯字。碰到這種情況,我總是高度緊張,希望對方能說出那字的詞組,讓我完全聽明白再寫。
——哪個“MIN”呢?——就是那個“MIN”嘛。——是光明的“明”嗎?——不是啦,就是那個“MIN”。——是人民的“民”吧?——不是啦,是人民幣的“民”嘛……
我心裏一樂,寫下了這個人民幣的“民”字。在海口這樣的物區城市,人民幣的概念是比人民更具體更實在些的。畢竟,買書也必得使用人民幣。
那一日,書店有我的《情愛畫廊》和新出版的散文集《柔弱與柔韌》兩種書,海口的讀者,大多都是兩種書一套一並買下。我意外地發現,原來今日的海口,已形成一個極大而又成熟的圖書市場。
每次為讀者簽完一本書,把書鄭重交還給他(她)的同時,我總是習慣抬頭對他(她)說一聲謝謝。常常的,這一聲謝謝,和讀者對我說的謝謝,不約而同地重疊在一起。但我謝讀者,卻有更誠懇更長遠的心意。茫茫人海中,若是有一位讀者讀懂了你;若是有一位讀者能分享你的喜樂憂患;若是有一位讀者真正能從你的書中得到什麼——你才能繼續地寫下去。那是一個作家最快樂的時刻。
那座遠在天涯海角的城市,如今靜靜地守候著海潮的起落,不急不躁,穩中有序。泡沫已悄悄散去,寬闊平展的沙灘上,可遠遠望見天邊銀色的潮峰正洶湧而來——那抑或是讀書的潮頭,是知識的浪潮,是現代人的時尚。當它席卷並淹沒了海口之後,留在這島上的,不是大海中的珍寶,而是如同食鹽般平常卻又必需的微量元素——精神和文化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