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毛眼已經睡著了,卻突然被一陣狗叫聲驚醒。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條野狗從來不叫的,是因為它從來不多管閑事。白天悄悄地鑽山林,晚上悄悄地睡覺,幹什麼都悄悄的,仿佛它懂得生活在這個城市旁邊的危險。現在半夜裏叫起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毛眼趕緊爬起身,摸一根棍子衝到外頭,卻聽到有廝打和呼救聲,在小山岡的另一邊。毛眼趕緊翻越過去,野狗也緊隨著,終於發現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被兩個歹徒攔截,要對那個年輕姑娘施暴。毛眼立刻就明白了,這裏通向東郊風景區,這一對戀人光顧著玩回來遲了,碰上了壞人,差不多就是這樣。這時兩個歹徒已把小夥子打昏在地,正撕扯姑娘的衣裙。毛眼大叫一聲從山岡躍下,野狗也緊隨著撲上去,兩個歹徒嚇得一愣,趕緊鬆開手逃走了。野狗一直往樹林裏追過去。毛眼幫著姑娘把小夥子拉起,小夥子一臉都是血,仍然昏迷著。姑娘急得又哭起來,左看右看,天到這時不會再有出租車。毛眼說:“你在後頭扶著,我背上他送你們走!”那一刻,十六歲的毛眼成了大救星。他的瘦弱的身體不知哪來那麼大勁,彎腰背起小夥子就走。路上走走歇歇一直背進這個城市的腹地,才終於攔住一輛出租車,毛眼又一直陪送到小夥子家,才滿身血跡地回來。人家要給他錢,他沒要。怎麼能要錢呢?咱們都是這個城市的人。
毛眼背那小夥子走了足有十幾華裏,一身汗透,回來被風一吹,感冒了,燒得發燙。第二天毛眼一天沒起床,昏昏沉沉就是睡。睡到傍晚時,有人敲門,毛眼掙紮著起來開門,是幾個警察。毛眼擦擦眼,心裏有些發怵,說:“我沒幹壞事。”其中一個警察笑笑,說:“沒說你幹壞事,你叫什麼名字?”毛眼說我叫毛眼。警察說昨天夜裏是你救了人,毛眼這才放下心,說是我救了人。警察說你把詳細情況說一說,毛眼就從頭說了一遍。警察就從腰裏掏出五十塊錢,說這是你救的那個姑娘送你的。毛眼說我不要錢,我又不是為了錢。警察們都笑起來,說看來你是個好孩子。毛眼就很高興,說這錢就捐給希望工程吧。警察說你知道的不少哇?毛眼撓撓頭皮,笑了笑,他真是為自己高興,辦一件好事又帶出來一件好事。可是一個年長的警察接著說,毛眼你不能在這裏住了,你得跟我們走。毛眼說為啥?年老的警察說,你看到這亭子上的字沒有:安崗,就是個治安崗亭,前後兩個字剝落了。這亭子本來就是個治安崗亭,後來廢棄不用了。現在治安不好,要重新用起來。你呢,屬於盲流,有家回家去,沒家政府給你找個地方,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走吧。
應當說,警察對毛眼的態度是和藹的,一點也不嚴厲,說的也都在理上,明明白白。但毛眼聽了卻如五雷轟頂,頓時陷入絕望之中。他意識到他的一切努力包括對這個城市所有的好心好意都成了一廂情願。他並不屬於這個城市。他必須離開這個該死的崗亭和這個該死的城市。這是不可抗拒的事實。毛眼憤怒地收拾了一下東西,什麼話也沒說,就跟著走了。在警車上,毛眼發現了那條被打死的野狗。
到了收容站,毛眼發現他所有的小夥伴都被弄來了。據說這個城市在清理盲流,徹底清理。大家互相看看,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當天夜間,他們就被押上一列火車,聽說是到黃海邊的一個農場去,那是個很美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