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1 / 2)

大清早,還沒上班的時候,他倆就匆匆地趕到了中華賓館。外麵飛著鵝毛大雪。男的脫掉手套,女的摘下頭巾,互相撣拂肩頭的雪花,很仔細,好象有點舍不得把一九八四年第一場瑞雪的這些恩賜除掉。女的還用眼神提醒男的,在門口踏腳的棕墊子上蹭蹭鞋底子,然後才走到電梯間前麵去。

從大西北到B省來的老高剛洗漱完畢,推開陽台的門窗,把雪花過濾了的新鮮空氣放進臥室,深呼吸著,又抬胳膊伸腿地舒動筋骨,愉快地叫了一聲:“瑞雪兆豐年哪!”

“篤篤篤!”

有人敲門。嘿,真積極呀!老高心想,招賢廣告昨天剛見報,今天一早就有人堵被窩兒來啦。

老高和另外四個同誌,奉命組成了招賢小組,到內地來招聘自願支援邊疆建設的科技人才。B省的省會就是頭一站。他們事先摸過底,這裏的廳局院校、部委廠所,藏龍臥虎,人浮於事,真可謂知識分子成堆!但是,省委的組織部和科委並不這樣看,所以對老高一行頗不熱情,那部長和主任,心眼裏甚至覺得他們是來挖牆腳的。要是真的“挖”走了一些小有名氣的科技人員,豈不反過來說明我們B省不能團結知識分子嗎?嘿嘿,你們的招賢廣告寫得真輕巧啊,什麼“負責解決夫妻兩地分居”呀,“優先分配住房”呀,多麼好聽!我們可不行,B省就是住房緊張,處級以上的幹部才能住三室一廳;知識分子這樣多,唉,可惜呀,普普通通的技術員、工程師,可以裝他幾列火車,把話說白了,你老弟級別不夠嘛!哈哈,實在對不起,現在講究實事求是嘛,諸位從祖國的大西北遠道而來,我們實在是連一間臨時辦公室也撥不出,委屈你們啦,就在賓館的客房裏招聘人才吧。

現在,送上門來的兩位“人才”就被請進了這間客房兼招聘辦公室。

老高跑到服務台去提了一暖瓶隔夜的開水,趕回來給“人才”沏茶(因水溫不夠,應改日泡茶),同時偷眼打量著他倆。

還行,文質彬彬的,年輕,體格也行……老高已經在心裏默默地給“人才”打分了。

那男的,身材瘦高,或曰尚未發福,看全貌,四十五歲以內;細審麵容,額頭高高的,頭發稀疏,竟然開始拔頂了(應該加五分,並且減五分),眼角布滿了細密的魚尾紋(再減三分);不過,雙目炯炯有神(應加五分),臉色紅潤(再加三分)。好,有加有減,正負相抵,總評八十分。

那女的,身材豐滿,充滿了青春活力,多說也不到三十歲;大眼小嘴,頭發烏亮,反應機敏,臉蛋兒更紅(其實這是剛才在外邊凍的),總之,隻能加分不能減分,總評90分吧!

這外貌評分,是在三十秒鍾之內結束的。當然不會宣布“成績”羅,隻是把這些信息貯存在老高的肉腦(不是電腦)裏。不過,這第一印象很重要,往往能夠預示未來的結局。老高已經暗暗地喜歡這一對小夫妻了。

幾句簡短的寒暄過後,立刻接觸到了談判的實質性問題,雙方短兵相接了。

“我要求馬上離開此地。到新疆、西藏、青海……什麼地方去都行。”

男的說得極其簡單而肯定。話音剛落,女的立刻跟著說:“我也一樣。”

“唔,好……”老高覺得他倆過於爽快了,便主動提出許多問題,諸如:原先在什麼單位工作?什麼專業和職稱?原單位是否有可能同意調出?家裏幾口人,是不是也立刻離開B省?以及對新工作有些什麼要求……等等。

對這些必須回答的問題,那男的隻是微微搖頭,一言不發。老高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耳聾。

“我的話您聽見了嗎?”老高提高了聲調。

男的嘴角掠過一絲苦笑:“都聽見了。這些事……一言難盡。以後再談吧,到了新單位也可以填表嘛。我要求馬上離開此地,馬上,今天就離開!到邊疆去,先開始工作。”

“我也一樣。”女的說。

“好好,不過,總要有一封原單位的、或者B省有關部門的介紹信吧,我們才好通過組織去聯係呀!”老高知道自己遇見了一對兒性情古怪的“人才”,才故意繞了這個圈子--隻要找到你們的原單位,一切都能問清楚嘛。

那男的還是守口如瓶,卻從衣兜裏掏出來一張文憑。這是清華大學動力係內燃機專業一九五九年本科畢業生的文憑。上邊填寫的名字是陳立,還貼著蓋有鋼印的照片。

“好漂亮的小夥子啊!”看著陳立年輕時的照片,老高幾乎失聲喊叫起來。

簡直是“夫唱婦隨”,那女的也遞過來一張文憑。這是北京大學圖書館係本科畢業生李曉青的文憑,上麵也有照片和鋼印。畢業時間則是一九八一年。

捧著這兩張炙手可熱的文憑,老高心頭怦怦直跳。真是難得的人才呀,名牌大學,金字招牌,他簡直是喜出望外,跳將起來與兩位人才重新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