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舟他是想把我鍛煉成賢妻良母似的傳統女性嗎?我盡量說服自己,但顯然沒有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釋。我悶聲不吭地回到飯桌前,陸江生剛好搓幹淨了抹布,從廚房走出來,我氣呼呼地扯過他手裏的抹布,俯身用力地擦桌子。
陸江生對眼前的狀況很困惑,他隻要手一閑下來,嘴巴就犯賤,笑嘻嘻地搓搓手,得了便宜還賣乖,站在我身邊,吹著俏皮的口哨。
“陸江生,你給我閉嘴。”我盡量把聲音壓低,不想讓丁舟發現我現在的情緒有多糟糕,一丁點的小事都可能惹怒我。
但丁舟還是知道了,他知道我不高興,他總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他彈掉手上的煙灰,淡淡地說:“蔣艾,這世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幫你,任何時候都是。你從別人那裏得到的,總有一天是要還的。”
他說的話很深奧,臉上有遮不住的憂鬱,這點曾經讓我著迷,現在仍舊是。
我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在我身邊的同齡人依然流行買《萌芽》,關注“新概念”的時候,我就已經讀爛了安妮寶貝,開始看《花火》,對有才情的異性沒定力,俗稱春心蕩漾。
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丁舟,他剛搬到恩寧街,那時候,他瘦得可以與現在的陸江生相比,非要說他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他蒼白得鮮有血色的臉頰,還有幹淨的白襯衫。因為,在恩寧街土生土長的孩子中,沒有一個像他,這裏的孩子就像是被放養的家畜,小小的身影不滿足於狹長的恩寧街,總熱衷於在迷宮一樣的舊城穿梭,到了傍晚回家吃飯的時候,汗津津的衣服滿是泥濘,臉蛋卻紅撲撲的,像成熟的西紅柿。
爸爸媽媽在家裏吵翻了天,我坐在家門口的石階上,端著一碗剛煮開的泡麵,還冒著熱騰騰的白汽,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隱約聽到爸爸火暴的嗓門,還有媽媽不甘示弱的叫罵,你們看到這兒,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特別捏不起輕重?有什麼比父母的感情深厚,還要重要。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們,這樣的戰爭每天都有,從我來到這個家的那天起,他們就以這種激進的交流方式告訴我,我的降生是一個錯誤,連續十幾年,這場戰爭依然沒有停止,我的眼淚是廉價的,我的哭喊是卑微的,我的難過是不值一提的,那麼,我還需要努力嗎?
我曾經天真的以為總有一天他們會突然覺醒,領悟到吵架是傷感情的事情,懂得他們應該更多的顧及到我的感受,從此恩愛一世,但顯然,我的願望從未實現,他們依然在吵,為瑣碎的事,為雞毛蒜皮的事,為別人的事……爭吵不休。
我仰起頭,使勁地撐大眼睛,試圖把在眼眶不停打轉的淚水收回心裏,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丁舟。
他有一副很深的五官,高挺的鼻梁首先進入我的視線,凹陷在鼻梁兩側的眼睛,深邃得很憂鬱,我忘記了前一秒自己的悲傷,注視著背著一個與體型不符的大背包的少年,他從我麵前走過,即便是沒有挺直的脊梁,也不曾抹黑他骨子裏的不卑不亢。
在一個做夢的年齡,我遇見了他,他與我當時看到的一個小說的男主角,有著相同的氣質,像風一樣的少年。
我看到他停在與我家幾乎成對角的一棟房子麵前,我知道那裏麵曾經住著一位孤寡老人,他很少走出房子,與鄰裏缺少接觸。幾個月前,被到我們這一塊入戶**口普查的工作人員發現屍體的時候,他已經離世至少一個星期。
我沒料到丁舟會在那棟房子住下,這讓我對他的身份感到好奇。我不怕生,或許也可以讓人理解成是個花癡,我靠近他,向他提問,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這麼說,你們會不會覺得我從來就是一個有心機的女孩子呢,其實這並不重要,我是說別人的看法我不在乎。
總之,那天在丁舟拿出鑰匙,打開那扇陳舊的木門之前,我一口氣喝下了碗裏的湯汁,泡麵作料中過量的味精,刺激了我的神經中樞,於是,我幹了一件勇敢的事——我走到丁舟身後,用鄙夷的口氣詢問他:“你是魯爺爺的什麼人?”
“魯爺爺在世的時候,你們到哪裏去了?現在人死了,還過來幹嘛!”這話的腔調,我是照搬附近鄰居討論這件事的口吻,老生常談。其實,我還是從他們的對話中,第一次知道這位孤獨離世的孤僻老人姓魯,大家對他的了解很少,於是被挖掘的八卦也就沒有亮點,以他為主的話題隻持續了半天,便不再有人聊起。
沒想到無意間聽到的話,竟為我所用。
丁舟回頭看著我,他麵無表情地說:“這不關你事。”
一句話,令我啞口無言,臉頰還不爭氣得紅到剔透,就連說話都結巴了,“你你你……”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完整的話,倒是家裏傳出一陣尖利的聲響,玻璃被打破,碎了一地渣滓的花瓶,讓我找到了退**。我什麼話都沒說,轉身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