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廠家屬小區,單元樓下,大樹背後。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陰影裏,渾身散發著森森的寒氣,那雙掩在陰影裏的綠眸此刻正直直盯著斜前方的一戶人家。那戶人房門半開著,門口正站著一個躬身哈腰的小姑娘,嘴裏說著討好的吉利話兒,手裏提著一大包禮品。
那個SL,就是送?禮?
或許還得慶幸這是一所老小區,和他們之前居住的老區一樣,廁所和洗生間都是共用的,老式房子的隔音效果也差得很,隻要仔細聽,都能聽到姑娘和那家人說話的聲音。
“馬婆婆,當年的事情是我們家不好。這是最後這一期的錢,除了本金還有按今年的利率算的利息。請您收好……那個,這是我給玲玲買的文具用品,都是在商場選的好貨。祝你們闔家團圓,節日快樂。”
可是一旦聽清了,莫時寒的臉色就更差了。
那屋裏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卻滿是咒罵和嫌棄,“哼,錢送到了就快走吧!別說那些有的沒的,現在說那些有個屁用!我家老頭兒早死了八年多了,快走快走,別駐這兒觸我家黴頭。走走走!
誰稀罕你那點兒破東西,我兒子媳婦兒現在都在賺大錢,拿走拿走,我孫女兒才不要用你這喪門心的東西。你個沒人要的野姑娘,你克死了自己的養父養母,現在又跑來我們家幹嘛,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快走!玲玲他媽,還不快把這小野種轟出去……”
這話不可說不惡毒了,說話的人一句裏要咳三句,卻還有力氣將東西生生地從門內扔出來。莫時寒看得很清楚,那裏還有他昨天陪她買的“川貝枇杷膏”,上乘的止咳藥。當時姑娘可琢磨了好一會兒,直聽銷售小姐說老年人吃了特別好,才一咬牙買下的。對於向來都很會買東西,從不受商家忽悠的姑娘來說,若非十分重要必要更緊要,該是不會舍得花這麼多錢,去買一個進品貨的。
好幾次都差點兒衝出去,都被身後的中二病少年給拉住了。
曾明陽說,“你可千萬別出去,或者去阻攔什麼。以前我爸我媽和我都試過,沒用。那丫頭是吃了稱坨鐵了心地要送上門兒來讓這些債主虐的,要是你真出去阻止,後果可是非常嚴重的,不然她也不會拜托我們一家來哄著你,把你支開,悄悄跑來做她的24孝好債務人!”
那戶家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了,外麵還是有不少好心人來勸甜蜜趕緊離開,畢竟,這債務今天就徹底還清了,兩不相欠,也沒必要這樣子做孫子似地沒臉沒皮地被人辱罵!
可是小姑娘還是垂著腦袋,站在那扇門外,輕聲說道,“馬婆婆,這是最後一期債務了。以後……以後我可能都不會來了,您好好保重身體。我雖然不是爸媽親生的,可是我不是野種,我是曾家的女兒,我有責任和義務為爸媽償債。”
似乎是頓了好久,有些喑啞的聲音又響起,“不管怎樣,多謝馬婆婆寬限這十年時間,讓我還債。謝謝你們!”
她雙手帖著腿側,行了一個禮,方才轉身離開。
留下一身後的唏噓歎喟,和所見眾人的欽佩和讚賞。
當姑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時,兩個男人才又跟了出去。
那時,馬婆婆家的大門突然又打開了,一個中年婦人急急地追了出去,但路口已經不見甜蜜身影,卻讓她一眼看著了曾明陽,瞅了幾眼上前問出了身份,就把一張紙條塞進了曾明陽手裏。
這中年婦人正是馬婆婆嘴裏的兒媳婦兒,王阿姨,她說,“這是我婆婆讓我拿出來的當年的借條,麻煩你們幫我還給甜蜜吧!其實,我婆婆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她就是太心疼我公公了,有些意難平吧!不過,她這樣,其實也是想讓甜蜜放棄還債,這樣小姑娘也少一些負擔和壓力,畢竟公公都已經過逝那麼多年了。隻是沒想到,每次婆婆罵得那麼難聽,這小姑娘性子也那麼拗,每年都來,還給我女兒送小禮物,算算,都有十年了。不容易啊!之前,真是對不住了。”
莫時寒將紙條一把奪了過來,冷著聲兒說,“甜蜜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
說完,他便大步離開。
王阿姨怔了一下,問曾明陽這人是誰啊,她還以為隻是路人一個呢!
曾明陽別別嘴,有些不情願,卻又忍不住得瑟了一句,“那是我準姐夫,這回過節陪我姐回來跟我爸媽商量婚事兒的。我姐夫,在芙蓉城開了一個萬人大工廠,明年就要上市了。”
哼!他發誓,這絕不是為了吹捧那個瘋子,隻是為了讓“野姑娘”在這些看不起她的人眼裏,徹徹底底風光一把。
王阿姨一聽,就笑了,“我說那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原來……太好了,甜蜜真是個好姑娘,這小夥兒不僅長得俊,還真有眼光啊!回頭要是他們結婚,給咱們捎個信兒啊!這麼多年,大家也是有緣的,我和他叔一定要過來喝杯喜酒,包個大紅包啊!”
“這個嘛……”
切,誰稀罕你家的破紅包啊!
當然,曾明陽是不屑說出口的,表麵上敷衍了幾句,賺回了麵子,急急地去追那兩人了。
……
莫時寒回憶著,那個小帳本上的債主們,數量不多,但也不少。
這些債主裏,不可能都像黃叔那一家一樣好相與,還把甜蜜當親人一般,多方照拂著。自然,在接下來的跟蹤觀察裏,也沒有那麼多像馬婆婆那樣尖酸刻薄,用著一種傷害的方式來表達對小姑娘的關懷。
之後的三個小時裏,莫時寒跟著小姑娘,竟然接連走了三五家債主。
曾明陽跟上來後,說,“這幾家,應該是債務比較小的,大概就幾千塊吧!不過要真是利滾利,到現在也的確每一家都要還上萬把塊左右了。”
看著甜蜜每出來一家,都能收回一張小白條,證明了曾明陽的情報應該沒有假。
“嘖!看來這幾個月賺的不少。你是不是偷偷補帖了她的?”曾明陽有些不確定地問莫時寒。
莫時寒道,“沒有。”
如果算免費的水電、夥食費的話,也算是有的。可這些東西在莫時寒眼裏,根本啥也不算。他看著姑娘挨家挨戶地送禮,道節日祝福,並且在每一家債務完結的家門前敬一個禮,說上那麼一句“感謝”,這心裏的滋味兒別提有多複雜了。從最初的憤懣、心疼,有些埋怨這丫頭怎麼能蘇得這麼外焦裏嫩,任人欺辱;可漸漸的,隨著那些債主的種種態度,反應,和周人的讚歎感慨,有一種情緒開始在胸腔裏膨脹再膨脹。
如果一定要給這個情緒安上一個名字,應該就叫——自豪吧!
他莫時寒看上的妞兒,果然非同凡響!
有傲骨,有毅力,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