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桑九(1 / 2)

“桑九”,這個稱呼從玄夜的喉嚨裏呼出,那些記憶便蜂擁而至,如昨天才發生的一樣,鮮活而痛人心魄。

桑九一怔,用手絹輕拭了麵頰,緩緩行禮:“臣妾向皇上請安。”一切都依足規矩,塵封了發燙的記憶,隻是胸中酸澀得想遠遠逃離,再也不想見這個男人。

玄夜也喝了酒,這晚的月光偏生這般明亮。他看見他的桑九,那麼熟悉,卻又溫婉得陌生……曾經,她不也是火辣辣的性子麼?

他執起她的手:“桑九,還記得那年,你是怎麼遇見朕的麼?”他驀然像個少年,問得很認真。

桑九仍舊低著眉,不露痕跡將手抽了出來:“臣妾年紀大了,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微微一福:“皇上喝了酒,小心身子著涼,早些歇息。臣妾告退。”

她不理發愣的玄夜,就那麼離去,背影孤單而絕決。隻是玄夜看不到,她的淚,早已布滿臉頰。

太久遠的記憶,這一晚,全都傾泄而出。那一年,她才十六歲,玄夜也十六歲。

她受傷躲追兵躲在樹上,眼看藏不住了,從樹上飛身躍到一個少年的馬背。

她拿著明亮的劍架在他的脖頸處,跟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快跑,停下來我就殺了你!”

他果然跑得很快,卻不是害怕。

後來她才知道,他的武功遠在她之上。他在山洞裏,替她治傷,直等到她好全了,他才離開。

那幾天,是他和她一生中最美的日子吧?其實不止,還有五年的光陰。

玄夜。桑九。

兩個本來永不可能相遇的人,莫名相遇了。

他本是有要務在身,已耽擱了時日。他臨走前,給了她一個玉佩,叮囑她,若是願意跟他回府,十日後在城門處與他碰頭。

他願與她終身相伴。一個終身的承諾,綁牢她的芳心,從此淪陷。

五年,一個女子最好的五年。她應該感激命運麼?

那一夜,陸漫漫醉話連篇,折騰到後半夜才安然睡去。那一夜,桑九照顧著醉了的陸漫漫,後半夜才回自己的營帳就寢,然後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若不是為了雁霖,她早就走了。再高的宮牆又如何攔得住她?隻是她走了,雁霖要怎麼辦?

不走,得到了榮華富貴,位居貴妃,已是她的最高榮耀。多少女人爭得頭破血流,而不得之。

她是該感激嗎?那個男人,終究是顧念著曾經一點兩點的夫妻之情。否則以她的身份,斷不能坐上此位。

但玄夜不知道的是,她的心,早就不在了。

在玄夜和第二個女人你儂我儂之時,她的心就死了。後宮何其大,那些越來越年輕的女子,鶯鶯燕燕,總時時嘲笑她老了。

心都死了,人還能不老嗎?

是啊,她和他的兒子都那麼大了,她可以做他那些嬪妃的娘了,能不老嗎?

心死了,為什麼還是痛呢?桑九徹夜未眠,耳裏仍舊蕩漾著陸漫漫那首歌:“你,從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馬背上……”

陸漫漫是第一個讓她不討厭的玄夜的女人。甚至,還很喜歡。第一次相見的時候,若說還壓製了某種性情相投,依足宮廷禮儀,對她畢恭畢敬。

昨夜,她們成了朋友。

深宮裏的女人,如何能成為朋友?竟然,真的成了朋友。

陸漫漫說,她也是從天而降,落到他的馬背上……可為何,她的眼裏,根本沒有玄夜?她的他,又是誰?

這一夜,輾轉難眠。

玄夜的心被撕裂了一個缺口,陸漫漫的歌聲,將他這個缺口扯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疼。

從天而降,萬人中央,終不能忘。那是她和百裏千尋之間共同的回憶。她的每一句唱詞,每一個眼神,全都隻為百裏千尋。

百裏千尋是她的家,而他,又算什麼?

他並不憤怒,隻是傷感,無盡的傷感。然後慢慢流淌出痛的情緒,蔓延至四肢,痛徹心扉……那痛裏,竟然不是陸漫漫的影子,而是遙遠遙遠的記憶。那記憶中,有個滾燙的名字,叫桑九。

是啊,他如何忘了?他的桑九,也是從天而降,落到他的馬背上。那時,他還風流年少;那時,她還是個明媚嬌俏的少女。

她愛噘嘴,愛笑,愛鬧,有她的日子,整個園子都是笑聲。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愛笑了?

是在她之後的第二次娶親。她最初還跟他吵架,後來連架也不吵了。隻是專心守著她的霖兒。是了,她有了霖兒,就很少對他用心思了。

五年,他堅持了五年,才第二次娶親。這已是梨雁國極為少見的事,他是太子,他是皇上,不可能沒有其她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