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2 / 3)

賈昌因牽掛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經營。老婆卻也做意修好,相忘於無言。月香在賈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長成。賈昌意思要密訪個好主兒,嫁他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門做生理。這也是賈昌的心事背地裏自去勾當,曉得老婆不賢又與他商量怎的?若是湊巧時了賠些妝奩嫁出去了,可不幹淨,何期姻緣不偶。內中也有緣故:但是出身低微的,賈公又怕辱莫了石知縣上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那個肯要百姓人家的養娘為婦?所以好事難成賈公見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順了兒家中供給又立了常規,舍不得擔閣生意口隻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養娘兩口又請石小姐出來,再三撫慰幾連養娘都用許多好言安放向又分付老婆道:"他骨氣也比你重幾百分哩隻你切莫慢他。若是不依我言語口我回家時,就不與你認夫妻了!"又喚當直的和廚下丫頭都分付遍了方才出門。臨岐費盡叮嚀語,隻為當初受德深。

卻說賈昌的老婆上一向被老公在家作興石小姐和養娘二心下好生不樂。沒奈何隻得由他,受了一肚子的醃人昏悶之氣一等老公出門,三日之後就使起家主母的勢來。尋個茶遲飯晏小小不是的題目,先將廚下丫頭試法,連打幾個巴掌,罵道:"賤人,你是我手內用錢討的兒如何恁地托大!你恃了那個小主母的勢頭,卻不用心伏侍我?家長在家日縱容了你。如今他出去了,少不得要還老娘的規矩兒除卻老娘外,那個該伏侍的?要飯吃時了等他自擔,不要你們獻勤幾卻擔誤老娘的差使。"罵了一回二就乘著熱鬧中,喚過當直的個分付將賈公派下另一分肉菜錢幹折進來,不要買了。當直的不敢不依個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向又過了些時,忽一日,養娘擔洗臉水遲了些,水已涼了又養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聽得了,特地叫來發作道:"這水不是你擔的幾別人燒著湯,你便胡亂用些罷!當初在牙婆家兒那個燒湯與你洗臉?"養娘耐嘴不住了便回了幾句言語,道:"誰要他們擔水燒湯!我又不是不曾擔水過的,兩隻手也會燒火。下次我自擔水自燒,不費廚下姐姐們力氣便了!"那婆娘提醒了他當初曾擔水過這句話,便罵道:"小賤人!你當先擔得幾桶水便在外邊做身做分,哭與家長知道一連累老娘受了百般嘔氣二今日老娘要討個帳兒,你既說會擔水幾會燒火,把兩件事都交在你身上又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擔,不許缺乏。是火,都是你燒,若是難為了柴,老娘卻要計較,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長回家時一你再啼啼哭哭告訴他便了上也不怕他趕了老娘出去!"月香在房中幾聽得賈婆發作自家的丫頭,慌忙移步上前,萬福謝罪,招稱許多不是,叫賈婆莫怪,養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下隻求看小姐麵上,不要計較上"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麼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來了。我是個百姓人家不曉得小姐是什麼品級,你動不動把來壓老娘。老娘骨氣雖輕幾不受人壓量的。今日要說個明白,就是小姐,也說不得費了大錢討的,少不得老娘是個主母,賈婆也不是你叫的下"月香聽得話不投機,含著眼淚了自進房去了。那婆娘分付廚中,不許叫"石小姐",隻叫他"月香"名字兒又分付養娘,隻在廚下專管擔水人燒火,不許進月香房中月香若要飯吃時,得他自到廚房來取向其夜,又叫丫頭搬了養娘的被窩二到自己房中去。月香坐個更深上不見養娘進來,隻得自己閉門而睡個又過幾日,那婆娘喚月香出房,卻教丫頭把他的房門鎖了,月香沒了房,隻得在外麵盤旋下夜間就同養娘一鋪睡。睡起時,就叫他拿東拿西,役使他起來在他矮簷下,怎敢不低頭?月香無可奈何上隻得伏低伏小。那婆娘見月香隨順了,心中暗喜,驀地開了他房門的鎖一把他房中搬得一空。凡丈夫一向寄來的好綢好緞,曾做不曾做得,都遷入自己箱籠,被窩也收起了不還他。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則聲。

忽一日,賈公書信回來又寄許多東西與石小姐下書中囑付老婆:"好生看待下不久我便回來。"那婆娘把東西收起下思想道:"我把石家兩個丫頭作賤勾了,丈夫回來,必然廝鬧。難道我懼怕老公,重新奉承他起來不成?那老亡八把這兩個瘦馬養著,不知作何結束!他臨行之時,說道:若不依他言語口就不與我做夫妻了。一定他起了什麼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嘴臉,年已長成上倘或有意留他,也不見得上那時我爭風吃醋,便遲了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兩個賣去他方隻老亡八回來也隻一怪,拚得廝鬧一場罷了難道又去贖他回來不成?好計兒好計!"正是:眼孔淺時無大量,心田偏處有奸謀。

當下那婆娘分付當直的:"與我喚那張牙婆到來二我有話說。"不一時,當直的將張婆引到口賈婆教月香和養娘都相見了,卻發付他開去。對張婆說道:"我家六年前討下這兩個丫頭,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嬌嬌的,做不得生活,都要賣他出去,你與我快尋個主兒,"原來當先官賣之事,是李牙婆經手,此時李婆已死,官私做媒口又推張婆出尖了。張婆道:"那年紀小的隻正有個好主兒在此,隻怕大娘不肯,"賈婆道:"有甚不肯?"張婆道:"就是本縣大尹老爺複姓鍾離一名義,壽春人氏,親生一位小姐了許配德安縣高大尹的長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來娶親了,本縣嫁裝都已備得十全上隻是缺少一個隨嫁的養娘,昨日大尹老爺喚老媳婦當官分付過了,老媳婦正沒處尋。宅上這位小娘子口正中其選。隻是異鄉之人,怕大娘不舍得與他。"賈婆想道:"我正要尋個遠方的主顧兒來得正好。況且知縣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來,料也不敢則聲,"便道:"做官府家的陪嫁兒勝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麼不舍得兒隻是不要虧了我的原價便好口"張婆道:"原價許多?"賈婆道:"下來歲時,就是五十兩討的,如今飯錢又算一主在身上了,"張婆道:"吃的飯是算不得帳下這五十兩銀子在老媳婦身上,"賈婆道:"那一個老丫頭人也替我覓個人家便好。他兩個是一夥兒來的,去了一個,那一個也養不住了況且年紀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時候,留他甚麼!"張婆道:"那個要多少身價?"賈婆道:"原是三十兩銀子討的下"牙婆道:"粗貨兒,直不得這許多兒若是減得一半,老媳婦到有個外甥在身邊,三十歲了,老媳婦原許下與他娶一房妻小的隻因手頭不寬展,捱下去這到是雌雄一對兒。"賈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一便讓你五兩銀子。"張婆道:"連這小娘子的媒禮在內,讓我十兩罷。"賈婆道:"也不為大事,你且說合起來。"張婆道:"老媳婦如今先去回複知縣相公下若講得成時,一手交錢下一手就要交貨的。"賈婆道:"你今晚還來不?"張婆道:"今晚還要與外甥商量,來不及了。明日早來回話多分兩個都要成的。"說罷別去口不在話下。

卻說大尹鍾離義了到任有一年零三個月了一前任馬公,是頂那石大尹的缺向馬公升任去後,鍾離義又是頂馬公的缺,鍾離大尹與德安高大尹原是個同鄉二高大尹生下二子,長曰高登,年十八歲;次曰高升,年十六歲,這高登便是鍾離公的女婿口原來鍾離公未曾有子,止生此女,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歲二選定本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時九月下旬,吉期將近上鍾離公分付張婆,急切要尋個陪嫁隻張婆得了賈家這頭門路口就去回複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時口就是五十兩也不多。明日庫上來領價,晚上就要過門的。"張婆道:"領相公鈞旨上"當晚回家與外甥趙二商議上有這相應的親事,要與他完婚個趙二先歡喜了一夜。次早隻趙二便去整理衣褶,準備做新郎幾張婆在家中,先湊足了二十兩身價下隨即到縣取知縣相公鈞帖,到庫上兌了五十兩銀子,來到賈家,把這兩項銀子交付與賈婆下分疏得明明白白。賈婆都收下了,少頃,縣中差兩名皂隸,兩個轎夫,抬著一頂小轎,到賈家門首停下。賈家初時都不通月香曉得,臨期竟打發他上轎。月香正不知教他那裏去和養娘兩個,叫天叫地放聲大哭。賈婆不管三七二十一隻和張婆兩個,你一推,我一掇,掇他出了大門。張婆方才說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你家主母將你賣與本縣知縣相公處做小姐的陪嫁。此去好不富貴隻官府衙門不是耍處,事到其間,哭也無益!"月香隻得收淚,上轎而去。轎夫抬進後堂,月香見了鍾離公,還隻萬福,張婆在旁道:"這就是老爺了隻須下個大禮。"月香隻得磕頭立起身來,不覺淚珠滿麵張婆教他拭幹了淚眼,引入私衙,見了夫人和瑞枝小姐。問其小名對以"月香"。夫人道:"好個月香二字!不必更改就發他伏侍小姐。"鍾離公厚賞張婆兒不在話下。可憐宦室嬌香女,權作閨中使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