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他們還算幸運,糧食是儲藏在小屋裏的,所以幸免於比萊大叔的毒手。經過一番仔細的清點以後,他們知道,如果小心謹慎的話,他們可以維持十天。“那就是說,”奧克赫斯特先生低聲對“傻瓜”說,“如果你們願意供給我們的話。如果你們不供給——也許你們最好別供給——你們可以等到比萊大叔帶著糧食回來。”奧克赫斯特先生為了某種神秘的原因,不肯說破比萊大叔所幹的壞事,因此做出了這個假定,說他從這兒出去溜達,無意把牲口驚跑了。他暗中警告了公爵夫人和席浦頓媽媽。她們當然知道她們是被同伴出賣了。“他們要是稍許知道點兒咱們的事情,就會知道咱們大夥兒的真實情形,”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現在驚嚇他們是沒有好處的。”
20湯姆·西姆森不僅把他的全部存糧交給奧克赫斯特先生來處置,並且似乎還很欣賞他們被迫和外界隔絕後的前景。“咱們好好露宿上一個星期,雪就化了,然後咱們再一塊兒回去。”這個年輕人的興高采烈和奧克赫斯特先生的鎮定安詳影響了其餘的人。“傻瓜”利用大鬆枝替沒有屋頂的小屋臨時搭了一個屋頂。公爵夫人指點著萍妮把裏麵雅致而得體地重新安排了一下,使那個鄉下姑娘的藍眼睛大開眼界。“我猜想,你在撲克灘一向生活地管保非常好,”萍妮說。公爵夫人連忙轉過身去,掩飾起透過她麵頰上剩粉殘脂泛起的紅暈;席浦頓媽媽叫萍妮不要“說廢話”。可是等奧克赫斯特先生辛苦地找了半天那條小路,又回來的時候,他聽見快樂的笑聲在崖石間回響。他有點兒吃驚地站住腳。他自然首先想到了那被他謹慎地藏起來的威士忌。“可是聽起來又有點兒不像是喝了威士忌,”這個賭棍說。後來等他從彌漫的風雪中瞥見熊熊的火光和火旁的人們時,他才確信那是“正正當當的玩笑”。
21我可說不上來,奧克赫斯特先生究竟有沒有把他的牌和威士忌一起藏起來,當做一件不能隨便示人的東西。不過那一晚,用席浦頓媽媽的話說,他倒的確“一次也沒有提到牌”。後來,湯姆·西姆森多少有點兒得意地從行李中拿出一個手風琴來,這樣消遣了一番。萍妮·伍茲盡管碰到了困難,還是湊合著勉強拉了幾支曲子,“傻瓜”敲起一副骨頭響板來給她伴奏。不過,那一晚最快樂的是,那對情人挽起手來,十分真摯地大聲唱著一支簡單的野營布道會讚美詩。我恐怕是某種藐視一切的音調和盟約人即興唱起的疊句,而不是什麼虔誠的本質,使別人很快都受到了感染。他們終於全體加入,一塊兒唱起收尾的疊句:
我為主服務,感到光榮,
我一定要死在主的軍中。
22鬆樹搖擺;風雪在這群可憐人的頭上旋舞;他們“聖壇”上的火焰躍向天空,仿佛是盟誓的標記。
23午夜,風雪漸漸地平息下去,滾滾的烏雲分散開來,星星在進入睡鄉的露宿地上空炯炯地閃爍。奧克赫斯特先生職業上的習慣使他隻需要極少時間的睡眠,所以在和湯姆·西姆森分擔守夜的任務時,設法負擔起了大部分時間。他向“傻瓜”解釋說,他“時常一星期都不睡覺”。“幹嗎?”湯姆問。“打撲克!”奧克赫斯特概括地說,“人在幸運的時候——走好運的時候——是不感到疲倦的。運氣總先轉變。運氣,”賭棍沉思地說下去,“是個非常古怪的東西。關於它,你所能確切知道的就是,它一定會變的。你得知道它多會兒轉變,那你才會成功。我們從離開撲克灘就交上了厄運——你來啦,突然一下,你也給卷進來了。要是你能夠把手裏的牌謹慎地打下去,那你就沒問題。因為,”賭棍愉快而文不對題地加了一嘴:
我為主服務,感到光榮,
我一定要死在主的軍中。
24第三天來了。陽光射進白幔遮覆著的山穀,照見放逐的人們在用逐漸減少的存糧分配早餐。山區的氣候有一個特點,陽光在寒冬的景物上散發出一陣親切的溫暖,仿佛惋惜過去的事情。但是它照出了一堆堆白雪,高積在小屋的四周——一片杳無希望、不分東西的茫茫白海,平鋪在放逐的人們依然緊守在上麵的崖岸之下。通過皎潔的晴空,撲克灘鄉村的炊煙在幾英裏外嫋嫋升起。席浦頓媽媽瞧見了它,從崖石“堡壘”一個較遠的尖頂上,朝著那個方向最後再罵上一句。這是她最後一次咒罵;也許,為了這個原因,她罵得相當莊嚴。她私下告訴公爵夫人,這叫她心裏覺得痛快點兒。“你到外邊那兒去罵罵,去瞧瞧。”她接著便去逗“那孩子”玩。她和公爵夫人都喜歡管萍妮叫做“孩子”。萍妮雖然不是小孩,可是她們異想天開、十分快樂地認為,這樣是可以說明她既不亂罵,也不輕佻的。
25當夜色再度從山穀裏徐徐升起的時候,手風琴幽雅的音調在忽明忽暗的篝火旁邊倏起倏落,纏綿不斷。可是音樂並不能完全填補糧食不足所造成的饑餓,於是萍妮提出一個新的遊戲來——講故事。但是奧克赫斯特先生和他的異性同伴都不高興敘說他們的個人經曆,所以要不是多虧了“傻瓜”,這辦法也許會失敗的。幾個月以前,他偶然看過一本蒲柏先生精心翻譯的《伊利亞特》。這會兒,他提議用山第洲通用的語言來講一講那首詩裏主要的故事——因為他仔細看懂了情節,完全忘卻了原來的詞句。於是荷馬詩裏半神半人的角色在那一晚的其餘時間裏,又出現在了世界上。特洛伊的暴徒和足智多謀的希臘人在風裏廝殺;穀裏的大鬆樹似乎向庇留斯兒子的憤怒低下了頭。奧克赫斯特先生怡然自得地聽著。他對“灰腳跟”(傻瓜一直稱“快腿阿基裏斯”“灰腳跟”)的死亡最感興趣。
26這樣一麵少吃,一麵多聽荷馬的故事和手風琴,這些放逐在外的人度過了一星期。太陽又拋棄了他們;紛紛的雪片又從鉛灰色的天空灑落到大地上來。一天天,白雪的包圍圈越來越逼近他們,後來,從他們的“監獄”望出去,隻看見一道道耀眼的粉白牆壁,高出他們頭二十多英尺。四周倒下的樹木那會兒全半埋在雪堆裏。所以他們增添燃料變得越來越困難了。然而沒有一個人抱怨。兩個情人把目光從淒涼的景色上離開,互相對望著,依然快樂。奧克赫斯特先生對眼前的這場正在輸掉的賭局處之泰然。公爵夫人也比以前高興了些;她負責照顧萍妮。隻有席浦頓媽媽——她以前是他們中最強壯的——似乎虛弱憔悴。到了第十天午夜,她把奧克赫斯特先生喚到身旁。“我要去了,”她用滿腹牢騷的虛弱聲音說,“不過別說什麼。別把孩子們喚醒。把我頭下邊的包袱拿出來打開。”奧克赫斯特先生照辦了。包袱裏放著席浦頓媽媽上一星期的口糧,絲毫沒有動。“把它們給那孩子,”她指著酣睡的萍妮說。“你自己把自己餓壞啦,”賭棍說。“他們是那樣說的,”這個女人憤憤地說。這時,她又躺下,把臉轉向牆壁,便溘然長逝了。
27那天,手風琴和響板都被放到了一邊;荷馬也給忘掉了。等把席浦頓媽媽的遺體埋在雪地裏以後,奧克赫斯特先生把“傻瓜”喚到一邊,給他看他用舊馬鞍做的一雙滑雪鞋。
28 “還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可以救她,”他指著萍妮說,“不過得上那兒去,”他指著撲克灘加上一句。“要是你能夠在兩天內到達那兒,那麼她就得救了。”“你呢?”湯姆·西姆森問。“我就待在這裏,”他簡短地回答。
29情人們長抱了一會兒才分別。“你也去嗎?”公爵夫人問。她看見奧克赫斯特先生似乎在等著陪“傻瓜”一起走。“隻到山穀那兒,”他回答。突然,他回過身,吻了公爵夫人一下,她蒼白的麵頰如火一般紅了起來,顫抖的四肢驚得發僵。
30夜色降臨了,然而奧克赫斯特先生並沒有回來。狂風急雪隨著夜色又大作了。公爵夫人在火上添加燃料時,發覺有人已經悄悄地在小屋旁邊堆積了足夠維持幾天的劈柴。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睛,可是她趕忙避開,不讓萍妮看見。
31這兩個女人沒有睡多一會兒。清晨,她們對望著的時候,看清楚了自己的命運。兩人都不做聲,不過萍妮裝作比較堅強,走近前去,用一隻胳膊摟住公爵夫人的腰。那一天其餘的時間裏,她們就那樣互相偎依著。到了晚上,暴風雪猖獗到了極點,刮開了覆蓋的鬆枝,侵襲進了小屋。
32快到清晨,她們發現自己沒法再在火上加添燃料,火漸漸熄滅了。等灰燼慢慢變黑的時候,公爵夫人爬到萍妮身旁,打破了長久的靜默:“萍妮,你會禱告嗎?”“不會,親愛的,”萍妮簡單地說。公爵夫人莫名其妙地竟然感到很寬慰。她把頭靠到萍妮的肩上,不再說話了。這樣,這個墮落的女人把頭枕在年紀較輕、更純潔的妹妹的清白胸膛上,跟她一塊兒昏然睡去了。
33風勢漸漸平息下去,仿佛惟恐吵醒她們。鵝毛般的雪片從鬆樹的長枝上刮散下來,像白翅膀的鳥兒一般,在她們昏睡時,飛積在她們的四周。月光從雲隙裏射下來,照到先前露宿的地方。可是人類所有的汙點,世間所有的勞苦跡象,全被掩藏在上天大發慈悲撒下來的這張純潔的帷幕之下了。
34她們那天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依然睡著。人聲和腳步聲打破了露宿地的寂靜,可是她們還是沒有醒來。等憐憫的手指從她們蒼白的臉上把雪拂去時,你從逗留在她們倆臉上的一般無二的寧靜上,簡直說不出哪一個是有罪的。就連撲克灘的行政當局都承認這一點,轉身避開,聽任她們依舊緊緊地互相擁抱在一塊兒。
35後來,在峽穀頭上一顆極大的鬆樹上,他們找到了一張梅花二,用一把獵刀釘在樹上,上麵是幾行筆力遒勁的鉛筆字:
約翰·奧克赫斯特
長眠於此樹下,
他於一八五零年十一月二十
三日遭到厄運
於一八五零年十二月七日
交還了籌碼
36這樣,撲克灘放逐的人中最堅強而又最軟弱的人躺在雪地裏,屍骨全寒,脈息豪無,身旁放著一把德林吉槍,心口有粒子彈,不過樣子依舊和生前一樣鎮靜。
巨型收音機
約翰·契弗
1吉姆·維斯科特和艾琳·維斯科特夫婦的收入、事業和社會地位正好處於一般大學校友錄上統計出來的過得不錯那一級別的平均數。他們倆結婚九年,有兩個孩子,住在薩頓場附近一座公寓大樓的十二層。兩人一年平均去劇院十點三次。他們希望有朝一日能搬到位切斯特區去。艾琳·維斯科特長相一般,但還算討人喜歡。她有一頭柔軟的棕發,寬闊而光滑的前額上還看不出皺紋。天一冷,她就馬上穿起那件染成貂皮樣子的雞鼬鼠皮大衣。說吉姆·維斯科特麵相比實際年紀年輕有些牽強,但至少可以這麼說:他似乎覺得自己比實際年齡要小。他常把自己開始花白的頭發剪短,穿上學生時和同班同學在安多弗穿過的那些衣服。他的舉動裏帶著一種認真、澎湃、一種故作天真的表情。維斯科特夫婦和他們的朋友、同學、鄰居幾乎沒什麼不同,除了他們倆都喜歡嚴肅的音樂之外。他們去過不少音樂會(不過很少和別人提起),也花不少時間聽收音機裏播送的音樂。
2他們那台收音機是老貨色,還相當靈敏,不過總出毛病,已經修不好了。他們倆都不懂收音機的構造,每次收音機不好使了,吉姆就敲敲外殼的側麵。有時這招還挺管用。一個星期天下午,他們正聽著舒伯特的四重奏,一下子音樂全消失了。吉姆左敲敲右敲敲,也無濟於事;舒伯特的四重奏一去不複返了。他許諾艾琳買台新的,周一一下班他就告訴她買好了。他先沒說收音機什麼樣,隻說一旦送到家,準能讓她喜出望外。
3第二天下午,收音機果然送到了廚房門口。在傭人和公寓公務員的幫助之下,艾琳打開包裝箱,把收音機抬進起居室。她立刻對這個大塊頭膠木匣子平平的外觀產生了一絲反感。艾琳一向對自己親自布置的起居室很得意,房間的裝飾和色調都是她自己挑選的,就像給自己挑衣服一樣費盡了心思。現在,她覺得這台新收音機放在她心愛的東西中間,就像突然闖進的不速之客。收音機麵板上許許多多的調諧度盤和旋鈕弄得她眼花繚亂。她徹底研究了它們一番,才把插銷插進牆上的插座,打開了收音機。它的調度盤馬上閃過一道惡狠狠的綠光。她聽見遠處傳來鋼琴五重奏的樂曲,接著就轟然一聲比光速還快得劈頭蓋臉過來,樂曲聲大得充滿整個房間,把桌上的一個瓷器小擺件也震到了地上。她急忙調低音量,這個醜陋的木匣子發出的轟隆聲讓她很不舒服。這時剛好趕上孩子們放學回家。她就帶孩子們上中央公園去了,一直到天擦黑才又去擺弄那台收音機。
4就在傭人照顧孩子們吃晚飯洗澡的當口,艾琳又打開收音機,調低了音量,坐下來聽了一段她熟悉而喜愛的莫紮特的五重奏。樂曲從喇叭中清晰地傳了出來。這台新收音機的音色比那台舊的要純淨得多。她現在覺得收音機還是音響效果最重要,隻要把匣子藏到沙發後麵就行了。可就當她剛對這台收音機有點好感時,裏麵的幹擾馬上又開始了。一種像點著了的導火線似的嘶嘶啦啦的聲音開始跟著弦樂響了起來,此外還有一種沙沙的噪音,使艾琳很不愉快地想起了大海,五重奏還在響著,許多其他的噪音也都攪了進來。她擰遍了所有的調諧度盤和旋鈕,卻怎麼也去不掉這些幹擾。她坐下來,又失望又迷惘,想試著抓住樂曲的基本旋律。她忽然聽見裏麵傳出電梯的聲音,這下她猛地想起幹擾的毛病出在哪裏了。這棟樓的電梯井就在他們起居室的隔壁。電梯纜繩咯吱咯吱,電梯門開開關關的聲音都在收音機的喇叭裏再現了。這時她才知道原來這台機器對各類電流都非常敏感。於是,在莫紮特的樂曲裏她聽出了夾雜在其中的電話鈴聲,撥電話的聲音,還有吸塵器的聲音。再仔細聽,還能聽到門鈴的聲音,電梯鈴聲,電動剃須刀的聲音,食品攪拌器的聲音。這些聲音都是從她周圍的套房裏接收進來又經過她的喇叭擴大出去的。這台大功率的醜家夥對雜音有種不可思議的靈敏度,指望她把它調好是不成了,於是她幹脆關了收音機,到保育室看孩子們去了。
5吉姆·維斯科特當晚一回家就滿懷信心地走到收音機前擺弄起來。他調試的結果和艾琳剛才的一樣。吉姆調到的台有人正在講話,先是在很遠的地方,頃刻就到跟前來了,聲音特別大,震得整間屋子都在顫抖。吉姆趕緊轉動按鈕把聲音調小,沒過一兩分鍾幹擾就開始了。電話聲,門鈴聲,電梯門聲,電動炊具的嗡嗡聲都收進來了。這些雜音和艾琳早些時候聽到的已經不一樣了。這時候最後一個電剃刀的插銷已經拔掉,那些吸塵器也都收到壁櫥裏去了。現在各種雜音反映的是在太陽落山後這個城市生活中的各種響聲。他擺弄了半天收音機上的旋鈕,怎麼也去不掉這些雜音,於是他關掉收音機,對艾琳說,明天早晨他要打電話給賣他收音機的人,讓他們好看。
6第二天下午,艾琳從一個午餐會回到自己的套房後,傭人就告訴她有人來修過那台收音機了。艾琳帽子沒摘、大衣沒脫就跑到起居室去試聽那台收音機。喇叭裏放的是《密蘇裏華爾茲》的唱片。這使她想起她在每逢夏季去度假的那地方聽到的湖泊對岸一架老式留聲機上放出來的細細碎碎的音樂。聽完這段華爾茲,她等著聽這段演奏的介紹,但是沒有,樂曲之後是一段沉寂。過一會又重播了一段那組細碎的音樂。她扭動旋鈕,又收到一段還算可以的高加索曲子——還有赤腳跺在地板上和金屬鏈環的碰撞聲——但是除了音樂還能依稀聽見鈴聲和其他噪音。這時孩子們放學回家了,於是她關上收音機又到保育室去了。
7這天晚上吉姆回家後感到累壞了,他洗完澡換了衣服,就到起居室裏和艾琳一起待著。他剛剛打開收音機,傭人就來請他們去吃飯。於是他沒關收音機就和艾琳一起到餐桌上去吃飯。
8吉姆覺得非常疲倦,連家常話也懶得講。晚餐裏沒什麼能吸引艾琳的注意力,於是她的注意力便從食物轉移到蠟燭台上發銀光的灰塵,又從那兒轉移到隔壁房間的音樂。她聽了幾分鍾肖邦的前奏曲,之後,很意外地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插進去說:“看在上帝的分上,凱西,幹嘛我一回家你就要彈鋼琴呢?”音樂聲忽然停下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我隻有這點時間嘛,一天都要上班。”“我也上了一整天班呢,”男的說。他罵了那架立式鋼琴一句,蠻難聽的,然後摔了一下門。熱情而又傷感的曲調又開始了。
9 “聽見沒有?”艾琳問。
10 “聽見什麼?”吉姆在吃甜點。
11 “收音機。一個男的在演奏時說的——一句髒話。”
12 “可能是話劇。”
13 “我聽著不像那麼回事兒,”艾琳說。
14他倆離開餐桌,端著咖啡走到起居室,艾琳讓吉姆調到別的台看看。他扭動旋鈕。“你看見我的吊襪帶了嗎?”一個男的在問。“給我扣上扣子,”一個女的說。“你看見我的吊襪帶了嗎?”男的又問。“你先給我扣上,我再給你找,”女的說。吉姆又換了一個台。“我希望你別把蘋果核放在煙灰缸裏,”一個男聲說,“我討厭那味道。”
15 “這有點怪了,”吉姆說。
16 “可不是,”艾琳說。
17吉姆又轉了轉旋鈕。“‘在卡羅曼代爾海灘上,南瓜最早開始生長的地方,’”一個英國口音的女聲說,“‘在密林深處住著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楊吉——邦吉——卜。兩把舊椅子,半根蠟燭,一個沒有把手的舊水罐……’”
18 “我的天!”艾琳叫道,“那是斯維妮家的保姆。”
19 “‘這些是他的全部財產,’”那英國口音繼續說著。
20 “快關上,”艾琳說,“搞不好他們也聽得見我們說什麼。”吉姆關了收音機。“那是阿姆斯特朗小姐,斯維妮家的保姆,”艾琳說。“她一定是在給那個小女孩讀故事書呢,他們住17B。我在公園裏和阿姆斯特朗小姐聊過天,我很熟悉她的聲音,我們一定是聽到別人家的聲音了。”
21 “那不可能吧,”吉姆說。
22 “那聲音肯定是斯維妮家的保姆,”艾琳激動地說。“我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我熟得很,我懷疑他們是不是也能聽到我們的聲音。”
23吉姆打開開關。由遠及近,像一陣風一樣飄過來的還是斯維妮家保姆那純正的英國口音:“‘金格利女士!金格利女士!’”她說,“‘坐在南瓜花開的地方,你能不能來做我的妻子呢?楊吉——邦吉——卜說……’”
24吉姆走到收音機前,對著喇叭大聲說:“哈囉。”
25 “‘我已厭倦一個人生活,’”那保姆繼續說,“‘在這荒涼的卵石灘上,我為我的生活感到愁悶,如果你能來做我的妻子,我的生活將能得到安寧……’”
26 “我看他們聽不見我們,”艾琳說。“再試試別的。”
27吉姆調到另一個台,他們的起居室裏一下子充滿了雞尾酒會的喧囂。有人在一邊彈鋼琴,一邊哼哼唧唧哼著流行歌曲。從鋼琴四周的喧囂裏可以聽出一種盡情狂歡的氣氛。“再來點三明治,”一個女人尖叫道,一陣狂笑。一個碟子之類的東西掉到地板上摔碎了。
28 “這一定是富勒家,11E,”艾琳說,“我知道他們今天下午請客,我在賣酒的商店裏遇見她了,這簡直太神奇了!再試試別的,看看能不能收到18C的。”
29那晚維斯科特夫婦聽了一段如何在加拿大釣鮭魚的獨白、一場橋牌牌局、看家庭自拍短片時的議論(放的是在海島度假半個月時拍的片子)、還有一個家庭為了從銀行透支的一筆錢發生的口角。到午夜他倆關掉收音機上床睡覺的時候,笑得都沒力氣了。晚上,他們的兒子要喝水,艾琳給他倒了一杯拿到房裏。天還很早,周遭的燈都關了,從孩子房間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麵空蕩蕩的街道。她走到起居室,打開收音機試一試。有些輕微的咳嗽聲,一聲呻吟,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沒什麼不舒服的吧,親愛的?”“嗯。”一個女子疲倦地答道。“嗯,應該沒什麼,”然後她激動地說:“可是,查理,你看,我覺得自己不那麼對勁了。有時候一個星期裏隻有大約十五到二十分鍾我感到正常。我不想換醫生,現在這個的賬單已經夠受的了。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查理,我就是總覺得不對勁。”艾琳心想這對夫婦應該已經不年輕了。她從他們的聲音裏聽出這是一對中年夫婦。這段對話裏含而不露的悲愴和窗外吹進來的一陣涼風讓她打了個寒噤,她隨即回到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