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鹹熙十二年夏末,滿載食鹽的南地鹽鐵轉運使船隊不幸在瀾江覆沒,出事江段隸屬江乘郡,太守任秉山遂下令江運暫禁,接連數月未解 。
低雲如綢,往來穿梭間不帶一絲生澀,少數星鬥不甘被掩蓋,圍了弦月占了半邊天幕,靜靜散放著微弱光芒。
方宅後園潔亭內,一名身穿石青色長衫的男子正背了身子,昂著頭細細觀看,左手舉了酒杯將飲未飲。身旁的文士瞧見他鬢邊的銀光,心中微苦,出聲喚道:“大人,這星象是否不妥?”
被稱作大人的男子姿勢一頓,頭顱愈加昂揚起來,不似文人般的酌飲,也不在乎滴落在衣衫的殘酒,口中像是那飲不盡的春愁,糾纏半生,無法可解,纏的煩了,發泄般將杯子遠遠丟棄,回轉臉來。
隻見他三,四十歲的年紀,麵白無須,像貌平平,隻那一雙眉眼,靜時清冷,動時愈顯高華。
文士一驚,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左臂即被牢牢抓住,那大人自己卻有些搖晃,興致勃勃拉了人出到亭外,笑道:“雲生,你也看看。”
杜瓊,杜雲生跟隨他多年,深明其心,隻得抬首揣摩起來,倒也不忘暗中使力將自家大人扶正。
大人見狀低歎,還是將身體重心移到杜瓊身上,緩緩道:“烏雲不散,凝而障物。仍舊是不祥,不祥。”
大人再飲一杯,又遠遠丟了,頓了片刻,想是醉意上湧,忽然伸手在杜瓊眼前一拂,指了星月,意味深長道:“烏雲障物,障的卻是我們的雙目,怎麼也擋不了那皓月光華。”
杜瓊聞到酒香浮過,再睜眼時,隻覺清泓皓白的月色一漲,隱隱喻示著轉機到來,夜色中,那障目的烏雲已不再是心中困擾。
大人含笑瞧他,滿意點頭,語氣一轉,問道:“任太守最近身體微恙?”嘴角看來就有些似笑非笑。
杜瓊感到左臂微沉,心中一涼,就暗運了真力托著,強顏答道:“聽聞任秉山月前就已病倒,三餐現下水米少進,他的侄女更是遍尋良醫。”
“嗬嗬,整整六萬石精鹽啊,他身為太守,再要不病,又當如何。遍尋良醫嗎,最後還不是要尋到你的頭上來,我倒忘了,江湖人稱你是醫劍雙絕吧。”
杜瓊聽他這般說,忙頷首道:“大人醉了吧,小人在人前隻是居士身份,醫劍雙絕,小人這點微末伎倆,還不是大人教的。”
他家大人卻已醉態朦朧,道:“那是十二年前了,那年過後。”像是久經憂患的病人模樣,他麵色一抽,豆大的汗就順著滴了下來,杜瓊忙替他輸導內息,穩住心脈。
大人揮揮手,止了杜瓊的動作,故作輕鬆道:“任秉山的侄女?倒是個伶俐的小丫頭。”
杜瓊也想起了那個滿臉英氣的女孩,笑道:“喚作宮宇,前兩年還跟小姐一般大來著,現下倒比小姐高了一頭。”
大人似是極高興,示意杜瓊扶了自己坐下,才開懷道:“瑾暇,她私下氣的很吧,她就是這樣,誰要說她小,就把人恨的要死,偏偏這又是人人都看的到的事,這話你可別當她麵說。”
“小姐天資聰穎,長大了定會像您一樣,不負瑾氏所望,“夫人”,也會看到的。”這番話,杜瓊有感而發,陳詞懇切,隻“夫人”二字輕不可聞。
瑾姓大人卻閉緊了雙眼,良久,才澀聲道:“隻盼她不要像我才好。”
潔虞,你過的好嗎。
滿園的虞美人開的正豔,長長枝葉隨風擺動,像是撫慰,像是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