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衛國和李紅霞一直非常努力地想在新千年到來之前擁有自己的寶寶。但是,兩個人努力了大半年,還是沒有結果。在李紅霞的要求下,馬衛國和她到醫院檢查。

李紅霞到醫院的女廁所裏取尿樣,馬衛國倚在門口等待著,進出的女人紛紛用反感的眼神看著他。馬衛國卻一臉憨厚的笑容,耐心地解釋著:“等我老婆呢!”“非在這等,你老婆還能跑了啊?”馬衛國不以為意,一臉幸福地哼哼著。在要孩子的問題上,他一直很樂觀,每次驗孕他都期待著驚喜的發生。對於李紅霞的憂慮,馬衛國覺得是杞人憂天,兩個正常的男女在一起,遲早都能懷上,有什麼可擔心的?

見李紅霞遲遲不出來,馬衛國朝裏麵喊道:“有了嗎?”

“沒有。”

“平時說有就有。關鍵時候就尿不出來了!”

馬衛國直白的話讓李紅霞有些害羞,打斷他說:“你會吹口哨嗎?”

“不會。”

“那你唱首歌吧!”李紅霞有些無奈。

“唱什麼?”

“隨便。就是不許唱《再見理想》,那更尿不出來。”

“不會別的。”

“那你學個貓啊狗啊的。”

馬衛國撓撓頭,學著貓狗舉著兩隻爪子的樣子,試著發出貓狗的叫聲,卻總是叫不出口。他幹脆學起豬哼哼,蹲在地上來回轉圈,模仿著豬的各種動作。走廊裏過往的人看到馬衛國古靈精怪的樣子禁不住發笑,馬衛國埋著頭,根本不理睬別人的眼光,兀自認真地學豬叫,希望能幫上老婆的忙。

李紅霞端著尿從廁所裏走出來,看到馬衛國在地上轉圈,嘴裏不住地發出豬哼哼的聲音,感動地笑了。

走出醫院,李紅霞還是惴惴不安,有些擔心地問馬衛國:“我們不會真的有什麼問題吧?如果真的不能懷孕,那該怎麼辦?”

馬衛國摸摸妻子的頭,安慰道:“我們沒那麼倒黴吧!要是真的有問題,我們就去領養一個孩子,還有的選擇呢!自己生的,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不管有什麼毛病,聰明也好瓜也好,漂亮也好難看也好,都得養著。所以,領養反倒保險一點。”

李紅霞喃喃地說:“還是親生的好吧,不是自己生的,跟自己不親啊!”

馬衛國用力地攥住妻子的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咱倆自個苦了那麼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過到一起了,幸福的日子長著呢。老天也會成人之美的。”

可惜的是,世事往往不像人們想的那麼如意。老天爺總是在你開心的時候給你添點兒堵,在你失望的時候再給你點希望。它就像一個高明的廚師,精心地調和著各種滋味,既不讓人吃的太甜,也不讓人吃的太苦,甜中帶苦,苦中有甜,才是生活的真味。

幾天後,馬衛國和李紅霞來到醫院了解檢查結果。在醫生的辦公室裏,老遠就能聽到馬衛國的喊聲,“這怎麼可能?你再給好好查查,我媳婦會有什麼問題?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就沒有生育能力了?”

醫生麵無表情地看著馬衛國,好像在看一個外星人,“醫院怎麼會錯?檢查結果在這擺著呢,你接受不了也沒用。”

馬衛國鐵青著臉,說:“再檢查一下我。”

醫生有些無奈地對馬衛國說:“不是你有問題,是你老婆根本就生育不了,就是吃了什麼藥,也生不了,你能聽明白嗎?”

馬衛國和李紅霞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醫生猶豫了一下,決定把實情告訴馬衛國,以免他繼續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糾纏不休,“子宮病變……應該和從前多次不潔性行為有關係。”

馬衛國愣了,李紅霞“噗通”一聲坐在凳子上,絕望地看著馬衛國。馬衛國一跺腳,拉起李紅霞的手說:“我們去別的醫院再檢查檢查。”

醫生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搖搖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了。

大街上,馬衛國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走,低著頭、耷拉著肩膀,顯然受了很沉重的打擊。李紅霞跟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望著馬衛國的背影,她的心裏七上八下,擔心馬衛國受不了這個打擊,更擔心他追問自己的過去。那些混亂的不堪回首的過去,現在連她自己都不願意想起,每當往事偶然湧上心頭的時候她都會習慣性地閉上眼睛,仿佛這個小動作可以屏蔽那些畫麵。但在睡夢中,記憶還會像阻擋不住的潮水般湧來,讓她從夢中驚醒。任何一個丈夫,如果了解到妻子的過去竟然如此不堪,都會無法承受。她慶幸找到了一個不嫌棄自己的身體缺陷而深愛著自己的丈夫,但她沒有把握讓馬衛國坦然地麵對自己的過去。

出租屋內,昏暗的燈光灑滿房間。床頭床尾坐著一言不發的馬衛國和李紅霞,兩人的影子映在對麵的牆上,有些扭曲變形,氣氛凝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馬衛國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在努力地讓自己從這個意外的打擊中平複下來,神情舉止越來越像馬建設。在他的心中,李紅霞一直是一個不幸的女人,需要關心需要照顧,而他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了這個責任。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作為一個漂亮的有天賦的舞蹈演員,馬紅霞曾經生活在一個複雜的他一無所知的世界裏,擁有無數的追求者。那個世界裏發生的事情,是他無法想象的。如果不是李紅霞意外地從舞台上摔下來,跌出了那個圈子,以他現在的境況根本就無緣接近李紅霞,風光的高傲的李紅霞也不會正眼看他。這種心理上的落差,這種驟然麵對真相的震撼,讓經曆過人生坎坷的馬衛國也無法淡定。

擺鍾“鐺鐺”地敲響,提醒兩個沉默的人現在是淩晨兩點。李紅霞無法再忍受這種折磨人的沉默,她堅持不下去了。望了一眼雕像般一動不動的馬衛國,李紅霞站起身來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東西少的可憐,一個簡易的行李箱就全部裝完了。李紅霞收拾妥當,環顧了一下這個給了她人生中少有的溫馨的家,又看了一眼丈夫的背影,不做聲地拎起箱子往外走。她實在不願意走出這個門,這個剛剛搭建起來沒多久的二人世界,外麵是漆黑的寒冷的長夜,一如她未來的人生。但馬衛國的沉默就像一個無聲的但堅決的逐客令,讓她沒臉再留在這個地方。她要為自己曾經的放縱付出代價。

從馬衛國的身邊經過,李紅霞的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邁了出去。馬衛國心頭的某根弦被撥動了一下,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一把拉住了李紅霞的箱子。“誰他媽的誰還沒點過去啊!”馬衛國瞪圓了眼睛,像吵架似的衝李紅霞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