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諾基亞手機在黑夜中閃爍著綠光,漸漸地由虛變實,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屏幕閃亮,出現鬧鍾5點30分字樣,接著是單弦音鈴聲在寂靜的淩晨像招魂曲般刺耳地響起。

高低床上的馬衛國一骨碌坐起來,李紅霞也跟著匆匆忙忙地起身。不大的一居室裏滿滿當當地堆滿了東西,沒有任何一個空間是浪費的,但擺放的很合理,牆上貼著超市打折的海報。像任何一個安穩度日的家庭一樣,他們的家當隨著時間的累積而不斷增加,盡管李紅霞費勁心思地整理,箱子一個勁地往高碼,雜誌上介紹的收納妙招能用上的全用上了,但房間還是顯得越來越擁擠。馬衛國和李紅霞商量了一下,已經開始考慮用自己的積蓄貸款買套房子。剛剛邁入二十一世紀,按揭貸款的概念還不為大多數人所接受,但馬衛國因為做銷售東奔西跑,接觸各行各業的人,視野開闊,漸漸理解了貸款買房子的好處。他和李紅霞沒有福利房可以等,經濟適用房也不是給他們這樣的流動人口蓋的,所以除了買商品房,沒有別的選擇。

李紅霞叫醒了睡在上鋪的多多,馬衛國家的一天開始了。三個人按照長期養成的生活習慣迅速忙碌起來:妻子做早飯,多多閉著眼刷牙洗臉,馬衛國穿西服打領帶,三個人像上了發條似的,在屋裏機械地穿梭著,相互之間沒有碰撞沒有等待,沒有浪費一分一秒。一切都像排練好似的,有條不紊。

吃過早飯,多多踩著水池邊的凳子開始刷碗,李紅霞化妝後換上正裝,馬衛國在給刷碗的女兒編辮子、墩地、收拾屋子。一切收拾停當之後,馬衛國給多多背上書包,三個人同時出門。李紅霞將三個人的拖鞋按照爸爸媽媽多多的順序依次擺好,關燈出門。

多多已經上小學一年級了,好在學校裏住地方不遠,步行十分鍾就到了。所以,每天早上馬衛國和李紅霞一起送多多上學,把多多送到學校門口,兩個人分頭上班。

人行道上,馬衛國和李紅霞牽著多多的手,一家三口一邊走一邊做著“走停走停”的遊戲。

李紅霞突然喊了一聲:“停。”多多錯了。馬衛國和李紅霞開心地笑著。

多多歪著腦袋問馬衛國:“爸爸,你犯過錯誤嗎?”表情跟個小大人一樣,思考著成年人都來不及思考的深刻問題。

馬衛國愣了一下,點點頭。”爸爸曾經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那你說對不起了嗎?”天真的多多繼續著自己的問題。李紅霞知道馬衛國所說的錯誤以及他為此付出的沉重的代價,但她不知道該不該製止多多,避免喚起馬衛國痛苦的記憶。馬衛國迎著妻子擔心的眼神,淡淡地一笑,表示沒有關係。經過這麼多年的沉澱,他已經可以坦然地麵對自己青春年少時的無知和莽撞。

馬衛國彎下腰,鄭重地對多多說:“不是每個對不起都能換來沒關係。”多多有些迷茫地眨著眼睛,這個答案已經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

下午,馬衛國出門拜訪客戶,結果吃了閉門羹,情緒有些低落的他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自從確定了買房子的目標之後,馬衛國覺得自己肩上的膽子更重了,他絞盡腦汁地想開拓新的客戶,多掙一些錢,可是北京的市場已經接近飽和,業績提升的空間越來越小,每往上走一步似乎都很困難。

走了一陣,馬衛國感覺有些累了,腳底板生疼,就把自行車支在路邊,靠在電線杆上休息。他抬頭望著由於空氣汙染和沙塵暴變得灰蒙蒙的天空,這樣的天空看上去很熟悉,家鄉小城裏一年到頭都是這樣的天。馬衛國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跟姐姐馬紅梅討論過的那張生活的“網”,他覺得自己在某種意義上掙脫了這張網,在另一種意義上,卻仍然困在這張網裏。網並不緊緊是束縛,也是責任。人的一生就是不斷地上坡過坎,剛剛卸下一副擔子,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挑起了另一副擔子,周而複始,直到生命的盡頭。

馬衛國正想從口袋裏掏煙,忽然看見兩個環衛工人正用抹布使勁擦洗噴在牆上的牛皮廯——各種辦證開發票的小廣告。馬衛國靈光一現,忽然想起什麼,他掏出清潔劑走上前,在環衛工人詫異的眼神中將清潔劑塗在牆上,嚐試將辦證等字樣擦幹淨。不想這東西還真挺好使,牆上的噴塗痕跡奇跡般地消失了,兩個在旁邊專注地看著的環衛工人眼中一亮,走近來拿過清潔劑端詳很久。馬衛國期待地看著他們,仿佛看到了一片廣闊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