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黃梁一夢(1 / 1)

陸雲裳才放下簫,一陣琴音掠過耳畔,竟是她素日常吹奏的《碧落清吟曲》,隻是琴音略有些凝澀,聽得出彈琴者是初次彈奏。她欠起身子,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屜。今日是五月十五,一輪皎潔的圓月高高地懸於空中。蓮池上,幾點流螢盤旋著,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夏夜清涼,斜風如水,陸雲裳覺得神清氣爽。一曲彈罷,琴音消逝在山莊中。這彈琴的人,究竟是誰呢?她忍不住要出門一看。一想到水凝心說的閉關,又覺不妥。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叵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水凝心吟出《心經》,陸雲裳聽了後,心情平複如初,合了窗屜繼續打座。

同樣的時刻,藍珞楓開了房門,來到院中賞月。溫潤晶瑩的月色籠罩著靜謐的山莊,藍珞楓的心境出奇地平和。這一日之間,陸雲裳與舒紅袖先後失蹤,而且都失蹤得莫名其妙。他抬愛頭望天,一片雲翳遮住了半個月亮。心底的雲翳也慢慢擴大……

清風明月中,藍珞楓慢慢地梳理著自己與舒紅袖的感情。他和舒紅袖自記事起就認識,一起識字,一起學巫術,一起慢慢長大。童年的時候,兩個人一起背靠背看星星,偶爾看到流星,總是許一樣的願:我要永遠和紅袖(楓)在一起,不分開。

他一度以為,這就是愛情。當聽到父親說起自己自幼的婚約,反感超出了一切,使他本能地想逃避這段預期外的婚姻。及至見了陸雲裳本人,她的善良寬厚出乎他的意料……

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孤寂地隻有自己的夜裏,藍珞楓明白了一件事——他從來,沒有愛過舒紅袖。風起了,夜漸涼,藍珞楓踱回房間。

他以為自己會失眠,結果卻沒有。月滿人間的清宵,他靜靜地滑入了夢鄉。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長的夢——

夢裏的他,不叫藍珞楓,而叫尹昊天。在夢中,他與一個相貌酷似在離緣幻世見到的玉靈嫣的女子,狠狠地愛了一場。

那女子叫做澹台晶夢,是一個高官的女兒,而他,尹昊天,卻是一介遊俠。

或許,相遇就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因為澹台晶夢去廟裏進香時的驚鴻一瞥,尹昊天的心,就這樣被奪走了。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她是深牆大院內的牡丹,而他是野外的飛鷹,注定了有緣無份。縱使相愛相知,卻注定要埋葬滿腹相思。他知道自己無法給她安逸的生活,甚至隻能眼睜睜看她嫁了別人。

闌幹倚盡猶慵去,幾度黃昏雨。晚春盤馬踏青苔,曾傍綠蔭深駐。落花猶在,香屏空掩,人麵知何處?回首相識相知處,花紅柳綠,豔陽依舊,山盟雖在,誓言已滅……自澹台晶夢大婚後,尹昊天成日埋醉於酒樓間,忘記了年少時行俠仗義的夢想。

澹台晶夢委派丫環送來書信。粉信箋,散發淡淡胭脂香,一如少婦幽怨的情懷。

情已湮滅,愛已成空,惆悵何如,相思何用?盼君記取少年時,莫忘行俠江湖誌。她原來,是希望他振作。

尹昊天頓悟,砸碎酒壇,重新仗劍江湖。無論走得多遠,每年春天有幾日,他都會流連在他們初遇的那間寺廟,祈求能再見她一麵。

十個年頭沙粒般從指間溜走。要見的人,始終沒有得見。尹昊天買了十年沒碰的酒,將破碎的心埋葬在醉意朦朧中……酒館裏,幾個人閑閑地聊著城中的軼事,尹昊天斷斷續續地聽到了澹台家的故事——澹台晶夢的父親因瀆職被抄了家,澹台家一夜之間失勢,於是,勢利的丈夫休了她。她自來看淡世間名利,並不著惱,坦然地接過休書,一言不發,隻回房間收拾東西。隻是沒想到,沒想到丈夫此舉另有目的。

當朝丞相早就對這風華絕代豔名遠播的翰林夫人虎視眈眈。澹台晶夢的丈夫用她做了順水人情。以一個娘家不得勢的妻,換一次官場升遷,徐翰林覺得自己的算盤打得精彩無倫。當知悉一切的時候澹台晶夢已察覺到自己四麵楚歌,無路可逃,她唯有一死作了最後的反抗。轎子抬進丞相家的時候,新娘的鮮血浸透了猩紅的嫁衣……

尹昊天的恨,鋪天蓋地,勢不可阻。當夜,他以一柄長劍取了徐翰林與丞相兩人的人頭。

翌日,暴風驟雨中,尹昊天提著兩個人頭來到澹台晶夢的墓前。雨水混著淚水沿著清瘦的麵頰流下,夾雜了十年來的辛酸苦澀。

靜靜地跪在她的墳前,後悔自己的膽怯與懦弱。不能給她安逸又何如?身份懸殊又怎樣?憑什麼斷定了她和那個文采出眾的徐翰林在一起才更合適,更幸福?他看到了徐翰林詩情畫意的皮相,卻看不到他卑汙低下的骨骼……如果,當時下了決定帶她走,浪跡天涯一輩子,哪怕日日刀光劍影,風霜雨雪,也未必會這樣……

可是,已經太晚了,什麼都來不及了,那個傾國傾城的絕色麗人已躺進了冰冷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