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田北平,不知鄒小姐的實情,便道:"我田北平,自從娶了鄒小姐,一月之間十分快樂。今朝是滿月的日子,他塑了一尊佛像,供養在書房裏麵,約我同去頂禮,無非是求子之心,須要過去走一遭。"正是:新婦進門才一月,祈子之心堅且決。
塑尊泥佛奉家堂,保佑生兒田不絕。
北平走到書房。見了神像,也參拜了四拜,說道:"阿彌陀佛,保佑弟子,一年之內,生他三個兒子。"宜春道:"怎麼一年之內,就生得三個兒子?"北平道:"大娘生一胎,你也生一胎,或者兩胎裏麵,一個雙生,也不可知,不是三個兒子?"宜春道:"說道這等容易,若是你這等形貌,那得有喜來受?"北平道:"這丫頭,他也來嫌我生得醜。"一見鄒小姐,著一驚道:"呀!為何這等妝束起來?好好一個婦人,竟做女尼道姑打扮。這也覺得不像,快些換了。"小姐道:"田郎,我老實對你說了罷。這一尊大士,不是為求子而設,是塑來與我做伴的。求你大舍慈悲,把這書房,布施與我,等我改為靜室。我從今日以起,就在這邊獨宿,終日持齋念佛,打坐參禪。你可另娶一房與他去生兒育女,不要來打攪我的清規。我和你夫婦之情就在此時永訣了。田郎請上,受奴家一拜。"北平大驚道:"這是甚麼說話!快不要如此。"鄒小姐遂跪拜行禮相畢。北平扯不住,隻得一同拜下。說道:"聽得娘子這等說話,心如刀割,竟把肝腸都剪碎了。為甚麼好好的姻親,忽然中變?任憑你長齋拜佛,隻不要把夫婦百年之情,一時間斷絕。緣本是前生注定,不要嗟怨。"說話未完,一個幸僮喚道:"宜春姐,有一位客人來在中堂,請大爺出去講話。"北平道:"娘子求你耐煩些,決不要如此,我去了就來。宜春你也替我勸一勸。"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鄧小姐說道:"宜春你也出去,待我好關門。"宜春道:"大娘在此獨宿,他少不得要拿我當災。這樣男子,宜春也有些怕,也情願隨了大娘在佛前添香換水。"小姐道:"既然如此,替我把門窗戶扇都封鎖了,隻當重關一般,省得他來纏擾。"宜春道:"這也說得是,待我鎖好了。小姐這下他有翅也飛不進了。"北平送了客,急忙向書房裏麵,跑走來,口裏說道:"忙辭堂二客,來勸佛前人。"剛剛走到書房門首,隻見門兒都緊緊封鎖了,急忙連連叫幾聲:"宜春在那裏?快些開門。"宜春應道:"宜春宜春,怕當新人。隻願閉戶,不願開門。"北平見如此作為,心慌意亂,說道:"這便把來怎處,沒奈何了。隻得跪在外麵,求他開門。娘子我在這外麵行禮了。"宜春擊磐,小姐敲木魚,隻是念經,全然不理。北平在外麵,連叫數次,不見答應,便發怒道:"我這裏絮叨叨,一們哀求,誰知他狠心腸,且不可憐。我隻聽得三回九轉,一味念經,擊鍾磐,敲木魚,總不過是對菩薩伸訴嗟怨。休得要這等施驕態,故意不瞅不睬著我。任憑你憤氣填胸,也跳我田家門不出。善勸他不轉,隻得要用惡勸了。待我發起性來。"指著書房裏麵罵道:"臭淫婦,真賤人,作這等臭怪,放這等肆。我做丈夫的人,跪在外麵哀求,你全然不理,難道真個要修行麼?你如今出來就罷了,若不出來,待我吩咐家人,不許送飯來與你吃,活活的就餓死你去。"小姐合掌道:"阿彌陀佛,若果然將奴餓死,倒算放了一條生路,免受了多少淒涼苦景,憂愁氣惱。
莫說將奴餓死,就把刀來殺死我,也情願。"北平聽了這番言語,料難重鸞交。便罵道:"你這潑賤,休得恁般裝魔作怪。
天下婦人,除了你們,難道斷了種麼。我偏要另娶一位如花似玉美人,與他結一世良緣。"宜春道:"那有第二個不怕鬼的新人來結緣。"正是:心中懊恨惡姻緣,幸喜避秦有此間。
但願新人來結蒂,難星過度不相纏。
卻說田北平,在書房門外,被鄒小姐拒絕了,他心下十分惱怒,忙與田義商議,央托媒婆作伐,另娶一房回家,以消一肚惡氣。不一時,媒婆張一媽來到,見了北平,道個萬福道:"大官人呼喚老身,有何吩咐?"北平遂將鄒小姐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如今我要另娶一個絕色的美人,財禮不拘多少,過了門時,謝你一個元寶。"張一媽道:"姻緣是你分定,待老身與你說合,明日再來。"回覆別了北平,出門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荊州有一孀居,姓何,丈夫曾為執戟郎官,中年棄世,堅心守節。一日自己歎道:"老身年逼桑榆,門戶蕭條,又無子息,止生一女,貌頗傾城,還不曾許嫁。我想這等一個女兒,那怕沒有佳婿?隻是一件,老身止靠著半子終身,須要尋個財主人家,才好倚仗他過日。怎奈家貲與才貌,再不能夠兩全。有錢財者,定然愚蠢。具姿貌者,一定貧窮。所以蹉跎至今,未諧佳偶。唉!不知等到何年,才遇著個佳婿。我兒你如今已長成了,為娘的要與你擇一個佳婿,方稱心懷。誰知家貲才貌,總不能夠兩全,隻恐怕你虛度年華。隻為這窮村坊,沒人知覺,因此上佳婿難招。謾說是呆郎婿,高騎駿馬,何曾見輕裘子弟,貌似花容。"何小姐背麵暗說道:"人家擇婿,從不像他,隻是問人家的家私,又要問人家的才品,如此擇選,則除非東家吃飯西家睡,好教我啞子一般,有口難言。不如把終身,付之東流。"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卻說張一媽,在田家得了要娶一個美貌佳人,因說道:"田官人因為鄒小姐住了靜室,不肯與他近身,他許了我一個元寶謝媒,要娶個絕色的女子。我想何家小姐,是近來第一個佳人。況且他的母親,又要選個富豪女婿,正好合著這個機關。
隻是才郎十分醜陋,配那小姐不來。我隻好把左話兒右說倒,要極讚他十分標致,何夫人才肯應允。要曉得從來的假話,都出在媒人口裏。這瞞天說謊,不是我起的。走東走西,轉彎抹角,不覺也就走到何家門首,不免進去。你看他母女兩個,正在一處說話,待我進去見了他:何夫人萬福!小姐安好!"何夫人道:"一媽,好幾時不曾見你,你一向好麼?今日光臨,有何見教?"張一媽道:"做媒的諒無別話,不過是聯姻結婭。"何夫人道:"是那一個?家世何如?可養得親眷起麼?"張一媽道:"若論家私,隻怕石崇也比他不得,門戶也算得第一。"何夫人道:"這等說,他的容貌何如?"一媽道:"若論他的麵龐,實過潘安。"何夫人道:"他胸中才思,卻怎麼樣?"一媽道:"才學堪誇,雖不曾名登金榜,卻也曾夢裏生花。"何夫人道:"既然如此,他姓恁名誰?住在那裏?"一媽道:"這位郎君,叫做田北平,是天下有名的財主,就住在本地。"何夫人道:"我也聞得荊州城裏,有個姓田的,是豪富家。這等看起來,家資定是好的,不消查問得了。隻是一件,"指著女兒道:"你看這等如花似玉的人,若不是俊雅郎君,如何配得他上。你方才的話,我還不十分信得,若是果然生得好,待我麵看一看何如?雖然豪富大家,也須要儀容俊雅,免得俏鸞凰被凡禽跨。"一媽道:"夫人若還不信,放心不下,請去卜一卜就是了。"何夫人道:"親眼見了,勝過占卦。"一媽背後暗想道:"這等說來,是一定要相的了。也罷,待我用個計兒,叫他央個標致男子,充做自己,與他相就是了。"轉麵對夫人說道:"夫人,相也不難。他的相貌,是十看九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