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路遇(3 / 3)

“水渠跑水了!”司機焦灼地一聲喊叫,使我立刻醒悟過來。一看:正東方向,男女社員正你追我趕地在玉米地裏撒化肥;玉米地的南側,由南往北橫著一條水渠,傳來“嘩嘩”的水響。老張像飛出槍膛的彈頭,嗖嗖地向前跑著。

此情此景像無聲的命令,我和司機拔腿猛追了上去。

跑到決口處,使我一怔:老張用脊背堵住了決口,渾身上下全是泥水,頭上往下滴著水,肩上往下流著水,身子的兩側溢著水;渾濁的水流唏哩忽嚕地順著他的全身流在玉米地裏,又流到前麵公路的水溝裏。

我二話沒說,“呱嘰呱嘰”地蹚著泥水,幾步躍到老張麵前,轉身就要堵住不斷往下衝刷的渠水。

老張卻橫了我一眼:“快把西邊井台旁邊的那塊長方石弄來!小李,招呼看畦的把鐵鍁拿過來!”他就像在白熱化戰鬥中指揮衝鋒一樣,聲音十分沉著、剛毅。

我深情地看了老張一眼,身上像添了一個“加力器”,跑到井邊,抄起一百多斤重的長方石,忽悠一下撂在肩膀頭上,身沒晃,肩沒斜,跑起來,步子又快又穩。

我縱身躍上水渠,卻躊躇開了:把石頭放下,生怕砸著老張;不放吧,眼看著決口越衝越大。

老張高聲喊道:“戰場上的優柔寡斷,會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導致戰鬥的失敗。同誌,快用石頭把口子堵上。”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刀劈斧剁。我終於把長方石放在老張的身後了。囂張的渠水打了幾個漩,順著渠溝,乖乖地流走了。

正在這個當口,司機、看畦的社員和撒化肥的人們都趕來了。大家一齊動手,一袋煙的工夫,決口被堵了個實實著著。

我急忙尋老張,隻見他正彎著腰,卷著沾滿泥漿的褲腿,腿上兩塊拳頭大的傷疤,刷地躍入我的眼簾。

眼前的情景,多麼熟嗬!它立刻使我想起了老連長張鐵山的一檔子事。

一九四七年五月,我們連隊在膠東一帶同蔣匪軍作戰。一天傍晚,連隊接受了一項任務:星夜行軍八十華裏,天亮以前占領一個戰略要地。

夜,黑漆漆的。連長張鐵山帶領全連指戰員,翻山越嶺,一口氣跋涉了七十多裏地。全連同誌正龍騰虎躍般地向前挺進,一個特殊的情況擺在麵前:前麵是一片小麥地,小麥地的右邊有一條大河,河裏水深流急。

從哪裏通過?有的同誌主張,從小麥地裏衝過去。張連長一看時間允許,果斷地向同誌們說:“摸黑兒在麥地裏行軍,會踩壞莊稼。這些麥子,是老百姓冒著生命種出來的。我們是人民的軍隊,寧肯自己擔險受苦,決不能糟踏老百姓的麥子。”說完,一揮手,“撲通”一聲跳到齊腰深的水中。張連長的右腿負了傷還沒有好利索,同誌們很受感動,都毫不猶豫地跳到了河裏。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老張。他,多麼像我們的老連長張鐵山嗬。

“哎呀!這不是紅崗公社的張主任嗎?!”看畦的那個社員雙手握住老張的一隻手,“張主任,這十裏長渠,是您和紅崗公社的貧下中農,為援助我們抗旱,從自家的小麥地裏築起水渠,把唐河的水引到我們公社來的。今年莊稼長得這麼旺實,多虧您們無私的支援呀;今天,您……”

司機走上前,握住了老張的另一隻手:“主任!今日您以模範行動,把愛護莊稼的理兒,掰開揉碎,一古腦兒倒在我肚子裏了。往後,我一定要毫不走樣地照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辦事。”

“老連長!”圍攏著的人們親切地呼喚著老張,我一下子醒悟過來,跑上前去,緊緊地握住他的兩隻手:“老連長!我一定要向您學習,水遠保持和發揚我軍的光榮傳統。”

我急忙拿過挎包,取出全連指戰員寫給老連長的那封信,雙手交給了他。

燦爛的陽光照在老連長的臉上,那通紅的臉膛,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好似五月的石榴花,八月的向日葵。

1972.10.10.於天津李七莊空軍天津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