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起飛線(1 / 3)

中午時分,飛行二大隊政委冀洪濤參加飛行回來。到宿舍,把飛行圖囊往牆上一掛,從衣袋裏掏出三中隊新飛行員高宇的射擊膠卷,雙手一拉舉過頭,左看右看,似乎能從上麵攝取莫大的欣慰和力量。

門“哐當”一聲推開了,三中隊副隊長錢武卷著一股風闖了進來。他滿麵汗水,炮管似的豎立在冀洪濤麵前,臉漲得如同剛射擊後的炮膛。

冀洪濤看到錢武這副架勢,心裏一笑,他有意岔開話題,親切地問:“把你父親送上火車了?”

“走了!”錢武悶聲悶氣地說著,一屁股坐在冀洪濤的床上,壓得鋪板嘎吱響。

冀洪濤是錢武過去的長機,對錢武的脾氣知根知底,他有哪點不順心,像頂上膛的子彈,一勾扳機,就直通通地飛出來。冀洪濤喜歡他這直爽勁兒,心想:趁早讓他把氣撒完,省得一碰就爆。錢武一摘帽子,真的通通通放起炮來:

“高字離開航校攏共沒一年,牛犢子哪能拉大載!昨天晚上研究飛行計劃時,我就不同意叫他第一個飛攻擊照相科目。大夥可倒好,非由著他的性子來,這不是剃了光頭!我們中隊幹部臉上不光彩是小事,可影響全大隊的訓練成績……”

冀洪濤靜靜地聽著,兩道濃眉微微跳動一下,嘴角漾出了笑紋。昨天晚上開會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冀洪濤召集的全大隊中隊以上幹部會議,研究第二天攻擊照相科目的飛行問題。當研究首先起飛的人選時,冀洪濤說要注意對年輕新飛行員的培養。

“咱大隊新飛行員多,這是事實。”聽這高門大嗓,不用猜準是錢武。冀洪濤轉過臉瞅著他,聽他繼續說下去,“這次定的攻擊科目難度大,咱可不能大意。我看,少說也得叫個差不離兒的飛行員第一個上去,打響第一炮,給新飛行員吃服定心丸,爭取來個滿堂紅!”

正在這時,隨著一聲“報告!”新飛行員高宇大步跨進門來,衝著冀洪濤喀嚓一個立正:

“政委,明天飛攻擊照相科目,讓我打頭炮吧!”話聲又響又脆。

冀洪濤兩眼放出熠熠的光芒,不錯眼珠兒地打量著站在麵前的這年輕人:高挑個,微黑透紅的臉上,帶著幾分稚氣,一雙大眼睛,像閃著電光,身上穿著新發的皮飛行服,十分整齊。

“為什麼要求打頭炮?說說看!”冀洪濤的話語充滿了鼓勵。

“我要把戰刀磨快!帝國主義膽敢發動突然襲擊,就去把它的爪子斬斷!”高宇斬釘截鐵地回答。

錢武的眉毛蹙成“一”字,本想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他瞄了一眼滿臉笑容的冀洪濤,把這句話咽回去了,說:“第一個起飛擔子很重,你爭著要飛,有把握嗎?”他把後麵的問號說得特別重。

高宇一挺胸脯,說:“在戰爭中學習戰爭,這是毛主席定的規矩。我不怕喝嗆水,摔跟鬥!”

錢成覺得年輕人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是作戰部隊,手裏擺弄的是現代化的殲擊機,可不是兒戲!

冀洪濤卻想:年輕人的特點,就是敢想敢幹,不墨守成規,他想到這兒,走到高宇麵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鋒利的刀刃是磨出來的。你的要求,我們商量一下。先給你一個任務,馬上回去睡覺!”

高宇好像從政委的話裏品出了甜美的味道,腳跟一靠:“敬禮!”轉身通通通跑出門外。

高宇離開後,中隊以上幹部進行了討論,除錢武外,一致同意高宇第一個飛攻擊照相科目。會後,錢武向冀洪濤請假,明天上午,去火車站送他的父親……

想到這兒,冀洪濤瞅瞅錢武氣乎乎的臉,掂了掂手上的膠卷,向錢武遞過去:“給,‘順氣丸’!大熱天省得急出痱子來。”

錢武一搓汗漬漬的大手,迷惘地接過高宇的射擊膠卷,六個清晰的光點使他渾身一顫:“政委,這,應該是優秀……那,怎麼成績記錄板上,畫著個‘大燒餅’呢?”

冀洪濤的臉嚴肅得像塊鐵板。二大隊的同誌們都知道,政委臉上越是冷得像冰,心裏越是熱得像火。

“大驚小怪!”冀洪濤拿出一包黃燦燦的蛋糕,往錢武懷裏一扔,“先打個‘殲滅戰’!”轉身倒了一杯茶,又放在他麵前,“愣著幹什麼?影響明天的飛行你負責!”

濃鬱芬芳的茶香打著旋兒,屋子裏的空氣霎時變得柔和了。冀洪濤向錢武一五一十地介紹了今天上午高宇的飛行情況……

早飯後,指揮員一聲令下,高宇駕駛著銀白色的戰鷹第一個上了天。飛行一結束,訓練參謀拿著射擊膠卷,一躥一蹦地跑到飛行成績記錄板前,用紅粉筆在高宇的名下大大地寫了個“5”字。這時高宇走過來,急火火地要過射擊膠卷看了看,二話沒說,抄起板擦,“嚓”的一下,把那紅“5”字抹掉;又拿起白粉筆,一筆畫了個“大燒餅”。

“你這是什麼意思?”訓練參謀急了,“照上一槍算及格;照上兩槍算良好;照上三槍算優秀。你照上六槍,還不該得五分!”

“我不認這個帳!”高宇把射擊膠卷舉到訓練參謀眼前,指著緊挨光環邊沿上的六個光點說,“剛蹭上目標機一點皮,要在實戰中,能把敵機打穿心嗎?”

訓練參謀也不服輸,從衣袋裏掏出個藍皮本,指著關於攻擊照相科目的規定說:“你不認帳,它認帳。同誌,這是上級的規定!”說完,就到冀洪濤那裏告了“狀”。

高宇,毅然把訓練的著眼點推到了一個新的“起飛線”上,用實戰的標準來衡量平時的訓練成績。作為大隊政委、老一伐兒的飛行員冀洪濤,看著新的一代飛行員在振翅高飛,怎能不由衷地高興呢?

冀洪濤講完了,錢武的“殲滅戰”也打完了。他搔搔頭皮,咂咂嘴,好像在品著蛋糕到底是啥滋味兒。

冀洪濤認識高宇,還是在高宇入伍以前。那是麥收季節,冀洪濤到高宇所在的學校搞軍訓。一天,他和同學們參加助民勞動,任務是幫助社員打麥、碼垛。生產大隊長找到冀洪濤,想找幾個年齡大些的、體格壯實的學生幫助扛口袋。

“我去!”

冀洪濤身後像響了聲炸炮兒,一個男學生已經衝過來,向他打了個立正:那個頭兒剛到冀洪濤的胸脯,一雙黑亮的眼睛望著他,好像是說:可別小看人!

這時一個高個學生把他往旁邊一扒拉:

“去!去!礙事扒拉的,一條口袋百十多斤,你能扛動?”

小家夥一翻眼珠,說:“金鋼鑽小,可能鑽大磁器!”他往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跑到一條幾乎和他一般高的口袋旁,一閉氣,忽悠一下子,把口袋拱到肩膀頭上,身子晃動幾下,硬是扛走了。

當天晚上,小家夥繃著臉走進冀洪濤的宿舍,兩隻手揉搓著衣襟,站在冀洪濤麵前,一聲不吭。冀洪濤按著他的肩膀,心愛地說:

“小同學……”

他一挺脖,說:“小?都十六啦!七老八十才算大呀?”

冀洪濤打心眼兒裏喜愛他。有意提高噪門,鄭重地叫了聲:“大同學!”

小家夥一聽,嘻嘻笑了。

“叫什麼名字?”

“高宇!高大的高,宇宙的宇。”

“高宇!”冀洪濤高興地重複了一遍。

“政委,我想當開飛機的解放軍!”

“等等!”冀洪濤像是想起什麼急事似的,忽然走了出去,不大功夫,拿著三個饅頭和一盤肉回來了,往高宇麵前一放,說:“吃掉!羞羞答答可不像個解放軍!”

通過交談,冀洪濤知道高宇出身在貧農家庭,解放前祖祖輩輩過著“早空腸,午吃糠,晚上菜湯照月亮”的苦日子。

有一年,爺爺被日本帝國主義的飛機炸死了,當晚,他父親一把火燒了村西頭敵人的炮樓,參加了八路軍。高宇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父親常對他說:“孩子,要記住你爺爺是怎麼死的。”他從懂事那天起就受到黨的教育,他發誓要走父親的道路。

冀洪濤完成軍訓任務返回部隊時,高宇非要跟著他來不可,冀洪濤好容易才說服了他。臨走時送給他一套《毛澤東選集》,叮嚀他好好學習毛主席著作,把身子骨摔打棒實,爭取將來當一名優秀的人民飛行員。

冀洪濤的期望,兩年後實現了。高宇已經應征入伍,並且到航空學校學飛行。從航校畢業後,正巧分配到冀洪濤所在的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