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司令員和他的經理兒子(1 / 3)

嘭——嘩——!

濛濛細雨中,洶湧的浪濤你推我搡地衝擊著堅固的海岸,發出擂鼓般富有節奏的轟鳴聲,渾厚、深沉,但又隱含著難以遏止的重重的歎息,仿佛心力受瘁似的。

離職休養的軍區空軍副司令見張達開,步履滯重地踏在用鵝卵石鑲嵌著精美圖案的五彩曲徑中,臉上帶著難以名狀的複雜表情,緩緩地走進新居——幹休所。

這是一座靛青色的二層平頂的小樓,牆高壁厚,幾乎成正方形,它背倚虎頭岩,俯抱大海。四周有過頂的圍牆護衛,遠遠看去,頗像一位威風凜凜的鎮海將軍。這裏遠離海濱浴場,人跡罕至,十分安謐。

“嘭——嘩——!”張達開擰著眉毛,心緒煩亂地走進大門。今天的海濤聲似乎失去了令人亢奮的魅力,變得分外單調而乏味,簡直叫人受不了。他抬腕看看表,見時針已指向九點,臉上的肌肉不由得急遽地扯動起來,宛如海岸岩石下漲落的浪濤所形成的漩渦。

唉,亂了,全亂套了。一個老練軍人的生物鍾堪稱世界王牌。若想五點鍾起床,一覺醒來,總是分秒不差。什麼鬧鍾,什麼時髦的電腦呼喚器,統統都是聾子耳朵。張達開曾多次這樣引以自豪。然而,自從~道命令宣布離休,不久前住進這遠離軍營的幹休所後,生物鍾卻接連發生停擺,今天一睜眼,都八點多了。他娘的,才六十四歲,莫非就真的老朽了?機件運轉失靈了?

“唉!”張達開邁上台階,排遣鬱悶地籲了口大氣,他推門進屋,猝然,兩條腿凝固似地停住了,兩道惶惑的目光怔怔地盯在寫字台上。

寫字台上,一張印製考究質地精良的名片堂而皇之地占據了桌麵的中央位置:

環球經濟建築貿易總公司

董事長兼總經理 張廬

張達開定定地看著這張顯赫的名片,渾身的血液湧到頭頂,額上的青筋突突直暴。他衝著二樓兒子居住的房間,大聲喊道:

“張廬——!”

“來,來了。”應聲從廚房裏走出來的卻是他的老妻馮秀芝。

張達開不滿地白了老妻一眼,又向二樓吼叫:

“張廬——!”

馮秀芝小心翼翼地將一杯煮開的鮮牛奶和一盤蛋糕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輕聲說:“轉了個圈兒就走了。”她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

“走了?”

“走了。”

張達開陰沉的臉上又罩上一層雲翳。兒子為什麼不肯見我呢?是懼怕麼?不會的,現在的孩子……難道是有意疏遠?他娘的……張達開心裏感到窩火透了。

那日,在街辦紙盒廠工作的兒子張廬一身西服革履回到家裏,嘴裏還哼哼唧唧地唱著《流浪者之歌》,一副落拓不羈和分外得意的樣子。

張達開一見兒子這身打扮,氣就不打一處來,厭惡地訓斥道:“瞧你這一身兒,中不中洋不洋的,像個什麼樣子?”

但兒子聽了卻一百個不在乎,反而振振有詞地說:“爸爸,您不懂,這叫衣著美。”

“什麼我不懂?”張達開的臉耷拉下來。多年身居領導崗位,他極注重自己的尊嚴,最討厭的就是不知分寸。他以嚴厲的目光瞪著兒子,“這身‘洋’,四十年前我學買賣的時候就見得多了。不過,都是些資本家和一些少爺崽子,沒有一個窮苦老百姓穿這個的。”

聽罷父親的喝斥,兒子不但沒有引起任何震動,反而揶揄地問道:“爸爸,您知道西服是誰的版權嗎?要不要我作個介紹?”見父親一時語塞,便神氣活現地接著說,“西服起源於歐洲。上裝原是漁民穿的。因為他們終年與風浪為伍,喜歡穿敞領少扣的衣服,後來逐漸演變成這個樣子。喏,這條領帶,是崇尚時髦的巴黎人模仿居住在深山老林的日耳曼人紮在脖子上的草繩而製作的。至於西裝背後開岔的燕尾服,是中世紀歐洲馬車夫……”

“你給我住口!”張達開見兒子竟然教訓自己,一股怒火陡然從胸膛噴射出來,“不管他是馬車夫還是日耳曼,那都是人家外國人的事。你別忘了,你是中國的工人。”

兒子不示弱地冷冷一笑:“工人,什麼工人?我們現在都快成了臭要飯的了!工廠沒有生產指標,一連幾個月靠向銀行貸款給工人發工資。這個月,每個人才發給百分之八十。哼!這種叫花子我一天都不想當了。我要做買賣,而且要成立公司。我要掙錢,而且要當萬元戶!”

張達開聽說兒子要棄工經商,又驚又怕,恫嚇地說:“你敢給我胡折騰,就別再想進這個家門!”

“好哇,那我就告辭了。爸爸,請多保重。再見!”

兒子真的走了,而且真的做開了買賣,還居然當上了什麼董事長兼總經理。

“混帳!”張達開剛要發作,見老妻眼裏的淚花,滿臉怒火立刻冷卻了。他沮喪地坐在沙發上,心裏又急又氣,下意識地揉著兩條老寒腿。驀地,他發現,雖然陰雨連綿,空氣並非潮膩膩的,老寒腿也沒有出現明顯的酸痛感。

客廳裏掛鍾當當的響聲把昏然入睡的張達開喚醒,他在沙發上挺了挺腰,覺得身後像墜著塊石頭似的那樣沉重。他想睜開眼,上眼皮宛如嵌著兩個重重的鉛條,努力了幾次才睜開。剛從海邊散步回來,怎麼就打開瞌睡了?他心裏不禁一陣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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