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安王二十九年冬,北宣的雪像是著了魔般不知疲倦的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銀樹繁花,聖潔的像是母親眼裏深沉的愛意。這對於永興城裏富貴人家的小姐來說自然是極好的,她們無一例外裹著華美厚重的狐裘,三五成群踏雪尋梅,吟詩作樂。每每這時,我總會裹緊身上破舊的大棉襖,壞心眼的祈禱某位壞脾氣的小姐跟這片雪地來個親密接觸,事實證明,我的祈禱從未實現過。
雪落不息,我很惆悵。這三天,一向繁華的永興城突然之間噤了聲,就像城北那個瘋癲的老姑娘嘴裏被塞進一大塊滾燙的番薯還麵帶微笑的無聲道謝,帶著十分詭異不和諧的靜謐。街上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層,一腳踏上去,便能沒過腳踝,於是城裏所有善良的人們十分默契的關了宅門,點了暖爐,共話家常。這殘酷的現實意味著我的食物來源被無情中斷,在我厚顏無恥偷吃了三天城西菩提寺的貢品之後,老天爺難得的露出他慈祥的微笑,街角的包子鋪重新開張,我亢奮的飛奔過去。
“張嬸”我看著眼前忙碌的女人,心裏的暖意彙集。
“阿栩啊,真不好意思,這幾天沒開鋪,你是不是都沒有吃上飯,快讓張嬸看看,瘦沒瘦,身體有沒有怎麼樣”說著張嬸便將我拉到她的眼前,她的手很暖,眼底的擔憂真切。
我張開雙臂抱住她,悶在她的懷裏“沒有,張嬸,我很好。真的,特別特別好。”怕她不信,我捏了捏臉上並不豐滿的脂肪上皮。
“阿栩,快,芹菜包子,趁熱吃”她背過身,拭去眼角的淚珠。
我刻意忽略掉張嬸眼睛裏的憐憫,因為那些情緒足夠摧毀我努力繃緊的自尊。
“嗯,張嬸的包子就是好吃,嘿嘿”我笑著,大口大口咬著包子。
就像在撕扯著命運一般。
多麼可笑!
命運輪轉成如今這副殘敗不堪的模樣,我唯一能做的便隻是一步步掙紮爬出暗黑幽深的命運低穀。
多麼幸運,在我困頓不堪流落街頭的時候,張嬸用熱騰騰的包子香喚回了我內心關於人性的溫暖。
在替張嬸幫工的日子裏,我的日子還是過得比較充實快樂。
清晨時分,包子鋪異常熱鬧,我們忙得不亦樂乎,連呼出的熱氣都帶著顯而易見的興奮情緒。一陣忙活之後,我們兩坐在木凳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像是剛扛過千斤鐵的壯漢。“呀,我都快把正事給忘了”張嬸匆忙脫下圍裙塞到我手裏,“柱子他爹藥快吃沒了,我要去趟醫館,阿栩,你看著鋪。”
“知道了,張嬸你快去吧,有我呢。”我拍拍胸脯,鄭重保證。
張嬸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我收回視線,收拾盤子。
在我目光不可及之處,一隻黑乎乎的小手無情的伸向了籠屜裏純潔無暇的包子,等我意識到的時候,那隻小手的主人正慌亂的想要逃離,我跑過去想要製住他,那孩子像受了驚的小獸,奮力掙紮著。我自然不會輕易鬆手,掙紮間,我一個踉蹌,便義無反顧撲倒在積雪之間,那時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心想事成”。
等我從雪地裏爬起來的時候,那個孩子手裏的包子早已捏的變形,我朝他喊“把包子給我。”
他搖搖頭,眼裏蓄滿了淚水,手捏的更緊了。
我大步上前,試圖奪下他手裏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變形得十分變態的包子,他搖搖頭,驚恐的表情讓我眼眶發酸。
我一狠心打掉了他手裏的包子,他哇的一下坐在地上大哭起來。他很小,不過五六歲,瘦弱的讓人心疼。
“不準哭,要吃包子就跟姐姐要,男子漢怎麼可以做偷偷摸摸的事”我費勁的抱起他,拉著他的手坐在木凳上。
他十分怕我,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手,我白了他一眼,端出一盤包子,推到他麵前,“吃吧。”
他迅速伸出手拿了兩個包子塞在口袋裏,依舊用一種看見鬼的眼神看著我。
我伸出手摸摸他的頭,自動開啟教育模式“小弟弟,不管多餓多窮,我們都不能用自己的尊嚴來換一頓口糧懂嗎?”
他搖搖頭。
“以後想吃包子就來找姐姐,不準偷,知道嗎?”我又摸了摸他的頭,語重心長道,“姐姐不是不給你吃包子,隻是若你把那個偷來的包子吃掉,你就會踏入作為人最無奈的地步,這對你還太殘酷。所以,那個包子就算美味的不像話,也不能吃,我們要靠自己的努力賺錢養活自己,知道嗎?”
世間黑暗的角落那樣多,怎麼忍心吞噬掉這樣一個小小的孩童。為了生存的燒殺掠奪,在世人眼裏,僅僅是罪惡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