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好在哪兒
每年到年底的時候,都有一個躲不開的話題,那就是中央電視台的春節聯歡晚會。中央電視台的春節聯歡晚會,這幾年有這樣一個趨勢:大多數北方的觀眾朋友還是看的,可是看完之後吧,吧嗒吧嗒嘴,總覺得好像沒多大意思,能記得住的節目並不太多。這時候有些老人,該跟年輕人說了,說你看看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那才叫春晚!1984年、1986年、1987年的,那節目真不錯!咱們有些年輕朋友把以前的晚會打開看,發現那時候中央電視台設備布景簡陋得……你都可能有那種想法,“給中央電視台捐點兒錢吧”。可是你別看設備那麼簡陋、場景那麼簡陋,但是節目確實不錯。
現在我們看,春晚檔次上去了,場景是美輪美奐了,可是味道就差很多了。為什麼錢花了,反而這個節目不如過去有味道了呢?咱們就跟大家一起回顧一下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給它把把脈,看看那時候的春晚到底好在哪裏。
咱們想分析清楚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到底好在哪兒,首先得弄明白一個概念,就是春晚是幹嗎用的。春晚是什麼呢?不外乎就是過年了,搞一個聯歡會,把大夥兒聚在一塊熱鬧熱鬧。隻不過它擱到中央電視台,變成了全國範圍之內的這麼一個聯歡會。它的性質像什麼呢?不少的朋友的單位到年底是不是要開個年會?它跟那個年會差不多。恰恰是現在年會當中的一些症狀,春晚都有。
前不久我聽不少的白領說,“我們都有年會恐懼症了。在每年年會上,光唱歌跳舞不行了,領導不同意,說我們對年會不認真。所以逼著好多人得出新、出奇,弄一些不倫不類的節目”。其實我們拿這一比,你會發現,關於春晚,不管是現在的導演也好,還是演員也好,每個人肩上的負擔越來越重。因為這不僅僅是聯歡會,還要承擔好多上級的意圖,也要承擔全國人民的期望,甚至還包括一些商家期望。背負著這麼多負擔,這個春晚想往前走自然就很困難。它就跟我們現在的人不願意開年會的道理是一樣的。這個年會變得很複雜了,不再是大家單純地湊在一塊兒聯歡了,單位好多的事情被攪在這裏麵了。
聯歡會最大的特點是什麼?是親民,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覺得“我高興、我喜慶”。所以春晚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辦的時候,是奔著這個目的使勁兒,是為了讓全國人民都樂嗬樂嗬。那麼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讓全國人民都參與上,就一定要有互動。親民就是大家喜歡什麼,我奔這個方向努力。你從親民這個角度來看,就能知道那個年代的春晚跟現在真不一樣。首先什麼上不一樣?可能就是主持人方麵,主持人都特親民。那時候的春晚主持人是隨便找。大家這一年愛看誰?比方說劉曉慶火,就把劉曉慶找來當主持人;馬季嘴皮好使,那就馬季來。
所以當時主持人是不拘一格。現在你看,每年春晚主持人都得是台裏的“當家花旦、當家小生”。他們打扮得是挺靚麗的,可是你想想,假如你要看趙薇,要看郭德綱,要看王寶強,這些人物現在有可能到春晚上主持嗎?不可能。所以當時用一些相聲演員來當主持人,目的就是活躍場上氣氛。可是現在我們看春晚,變得莊重無比、莊嚴無比、凝重無比,跟老百姓的距離馬上就拉開了。
用自己的當家花旦、當家小生,而且在儀式上感覺是主持一個無比隆重的重大場麵,這就失去了與民聯歡的這種境界。所以從選用主持人上看,最鮮明的一個特征是不夠親民。
再從場景布置上說。現在場地一般選在中央電視台一號演播廳,有的時候也選外麵更大的場地。演播廳現在是越建越豪華,燈光效果看著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可是越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越是那種美輪美奐的,越不是我們生活當中常見的,你會對它有距離感。80年代的春晚舞台是什麼?說白了,是一個小演播室。裏麵怎麼布置呢?幾張桌子隨意放著。桌子上邊有茶水,有汽水(當然不帶商標的),還有瓜子、花生、糖什麼的。這感覺就像幾個農村朋友坐在炕頭上聊天。咱們在這兒吃著瓜子、吃著花生互相聊天,感覺特別親近。而且桌椅板凳擺放得也沒有什麼固定規律,一個桌七八個人,大家坐著,什麼坐相都有。主持人和演員在觀眾席裏來回穿梭,你就感覺跟家人聊天、嘮嗑兒似的。
可是再看看現在的春晚,就不是這樣了。那主持人站的地兒得有個台子,他(她)往這兒一站,開始氣宇軒昂地朗讀什麼東西。演員基本都在大台子上,除非小品演員才進到觀眾席裏,而且保準兒在觀眾席裏有個托兒。另外,有些環節離老百姓比較遠。比如說互動,這個互動環節現在變成了什麼樣的呢?每隔一定時間,幾個節目演過,保準就有“我們現在收到了……”都是來自一些中國駐哪個國家的大使館的祝福。朗讀這個沒什麼,關鍵有些企業在這兒得露一個名,等於是變相的植入廣告。這種東西作為一種互動形式,大家難免就考慮,這得收多少錢?以前的春晚有沒有這個?還真沒有,以前春晚那種互動,是實打實的互動,不是形式上念兩句就拉倒了。
1984年的春晚有這麼一件事兒。那時直播剛完事兒,大家一起去吃夜宵慶賀。可是導演黃一鶴找一圈兒,沒找到主持人馬季。又找,才看到馬季在電話間裏打電話。那時候沒手機,都是固定電話。等一會兒吧,可等半天,馬季也沒有出來。再側耳一聽,馬季在那兒對著電話說相聲呢,說的就是他剛在那年春晚上說的那個《一個推銷員》。
怎麼剛演完,又對著電話說起來了呢?一問情況才知道,當時觀眾點播的熱線電話始終是開通的。我們知道,大年三十晚上有一些人回不了家,得值班。首鋼有個職工在春晚直播的時候正在值班。等下了班,春晚播完了。他問別人哪個節目好,人家說馬季的相聲《一個推銷員》老有意思了。“我沒聽著,我打電話。”於是,他就打熱線電話,問:馬季在嗎?馬季正好在旁邊,就接過來了。那工人說,你哪兒說得有意思,能給我再說說嗎?馬季說可以,然後,就對著電話把《一個推銷員》又說了一遍,一直說完。
大家想想這種情況,咱自己要是打進電話的觀眾,能不受感動嗎?所以當時人家那種互動是真的,確實是玩兒真的!現在給我們的感覺,春晚離老百姓有了很遠的距離。所以說不夠親民,互動不夠好,是現在春晚的一個症結。那麼大一個晚會,想把這些兼顧確實難。但是我認為所有的問題都在於態度,態度決定一切。真是開門辦春晚,我認為這些問題在技術上都不是事兒。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在創新上做得確實不錯。當然我們得承認那個時代,正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候,春晚也沒有一定之規,條條框框比較少,也便於大家創新。現在春晚比那時候沉悶得多,已經有些固定的條條框框了,每一個導演都無法逾越這些。
那個年代春晚是輕裝上陣,當然,當時的藝術形式也不外乎就是唱歌、舞蹈、說個相聲。可是我們不要忘了,現在春晚上最火爆的一個單元——小品,就是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創造的。那會兒小品是什麼?比如有電影學院的倆學生過來了,把《哈姆雷特》切一段,現場表演。就是把這個作為考查學生表演能力的一個片段,我這兒不說停,你倆還得接著演去。這就是小品。1984年的時候,朱時茂、陳佩斯兩個人演《吃麵條》,一下把這種形式演火了。
之前也存在爭議,說這叫什麼玩意兒,能上嗎?導演說這好,它逗樂,而且比較生活化。當時的導演,敢於大膽創新。可我們看,這些年在春晚上,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創新的藝術形式呢?極少!當然我們說,創新受人員的束縛,你得敢用新人才能創新。那些所謂的老藝術家,他們的藝術形式已經基本固定了。從培養新人的角度來講,現在的春晚更不能跟老春晚相比。老春晚推出多少新人?你看趙麗蓉、宋丹丹等這些在小品舞台上大放異彩的演員,基本都是從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挖出來的。如今這些年,春晚舞台上有真正的新人嗎?大家可能想起小沈陽。這算一個新人。可是我們說,小沈陽要沒有他師傅趙本山這麼托著,能出來嗎?假如他就是民間草根藝人的話,有沒有可能火成那樣?我認為可能性不大。
現在春晚在培養新人這方麵比20世紀80年代的老春晚差多了。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主要原因在於春晚負擔太重,不允許失敗。哪個節目要是演砸了,導演得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春晚的導演不願意用新人。為什麼?用新人意味著冒險,萬一你節目不行呢?所以說現在所謂的“用新人”,也是這一年當中已經出來的人。可是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就沒有這種包袱。除了剛才我們說到這些演員,比較典型還有小品王趙本山。他在20世紀80年代好多次想上春晚,甚至背著燒雞,拿著茅台酒到北京來送禮,可沒地方送。他的作品也是一而再,再而三接受春晚導演的考查。不是說推新人嗎,不是膽大嗎,怎麼考查那麼多次?不要忘了,趙本山的節目是東北二人轉,這個二人轉有一些粗口,有一些不夠文明的地方。真要上春晚,必須得把這些東西摘掉。所以當時的導演是考慮再三。而且也擔風險,萬一這個東西不被領導認可,導演就有責任了。可是不能讓這麼好的演員流失了呀,導演是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還是得用。所以在1990年的時候,把他跟黃曉娟的那個小品《相親》千打磨萬改造,最終推上了春晚的舞台。
所以你看,那個時候的春晚給予了新人充分展示的舞台。隻要節目好就行。可是現在,春晚的導演未必有那種膽識敢用,因為他背的包袱比原先更多。還有一點,那時候的春晚導演比現在有魄力。那是一個允許實驗的年代,可能會失敗,但是上級領導和觀眾是有充分寬容的心態的。
但現在,麵對一年隻有一次的春晚,很多部門和很多領導並不是很寬容,他們往往帶著一種挑剔的眼光,要求晚會必須達到這個標準、那個標準。所以弄得導演有時候束手束腳。比方說,從創新的魄力來講,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導演很有意思。我記得1983年、1984年都是黃一鶴導演的,在中央台的演播室演出。而到1985年,新上任的導演覺得自己該創新,不能再在演播室了,沒意思!搬到哪兒去呢?搬到工人體育館去。結果第二天,大年初一,春晚導演在《新聞聯播》裏站出來道歉:我沒弄好。為什麼道歉呢?是因為當時沒什麼經驗。那個時候的工人體育館哪有電腦控製的程控燈?哪有現場能夠自由操控的電腦?都沒有。那時候工人體育館連舉辦演唱會都少。當時工人體育館的燈光不行,而且是外邊多少度,裏邊就是多少度,沒有供暖設施。所以,現場顯得很亂。於是,導演就在《新聞聯播》裏道歉了。但道歉歸道歉,大家對那屆春晚的大膽創新還是給予承認的。而且相關的上級領導也沒有說要追究誰什麼責任,因為藝術上準許創作者大膽往前創新。所以我們說,為什麼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比現在有滋味?主要是那時候的創作有一種寬容的環境,而現在的創作基本上是戴著鐐銬跳舞。
小品:你為何這樣紅
我們每個人看春晚,最期待的節目是什麼呢?可能絕大多數觀眾朋友會說是語言類節目。語言類節目有倆,一個是相聲,一個是小品。在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應該說相聲在語言類節目當中占絕對的優勢,大家評選的春晚最喜愛的語言類節目往往都是相聲。那時候,小品處於一種啟蒙和萌芽的狀態。到了90年代,尤其是1991年到1995年,小品一點點蠶食相聲的領地,變得越來越火,而相聲開始走下坡路。那麼,是什麼原因造成了相聲競爭不過小品的情況呢?
我們回顧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的時候,往往忘記不了那個時候的一些經典相聲段子。有不少的朋友記得馬季的《宇宙牌香煙》《五官爭功》這些段子,它們給大家留下的印象很深。那時候語言類的節目裏麵,相聲占的比重特別大,小品則是剛剛起步。
從朱時茂、陳佩斯的《吃麵條》開始,經過五六年左右的打磨,最終小品形式越來越成熟。到了20世紀90年代以後,小品大量地占據了春晚的舞台。這種情況一直到今天都沒有扭轉過來。在春晚舞台上,你說語言類節目,年年第一的是小品,絕對不是相聲。
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首先一定是這個行當裏的人出了問題。從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說相聲的一抓一大把。你看春晚舞台上優秀的相聲演員有馬季、薑昆、侯耀文,等等,特別是有一年相聲泰鬥馬三立還上了春晚。這麼多人擠到一個行當裏麵,肯定要尋求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有的相聲演員就發現,小品不錯。本來小品是電影學院訓練學員的,可是上了春晚舞台,要求搞笑,相聲的橋段就用上了。很多相聲演員,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出來,過渡到小品裏麵。既然相聲的槽子裏麵的飯不好搶,那麼我搶小品的買賣。所以當時有比較多的相聲演員,陸陸續續轉去演小品了。已經成名的相聲演員,也有不少轉到小品上麵的。比如鞏漢林後來去演小品了,師勝傑演小品了,就連相聲世家的侯耀文也演小品去了。咱們知道,20世紀80年代末的時候,侯耀文跟趙麗蓉老師演了一個小品,叫《英雄母親的一天》。
侯耀文一演,演上癮了,覺得這角色挺火,很好!他在1991年、1992年又連續兩年說相聲,結果反響平平。到1993年的時候,他最終耐不住寂寞,年底的時候跟黃宏兩個人編了一個小品,就是《打撲克》。兩個人拿一副撲克牌(其實就是名片),把社會各個角色串在裏麵,在火車上解除旅途當中的寂寞,並以此來諷刺社會現實。在這個小品裏麵,有一段經典的台詞。侯耀文打出一張牌,說“著名相聲演員”,接著黃宏抽出一張牌,“管上你,著名小品演員”。你小品憑什麼管相聲?黃宏有一句台詞——“現在相聲明顯幹不過小品”。
這就反映了20世紀90年代初,小品全麵打敗相聲的那種狀況。其實我們看一下,黃宏這樣的演員,原先也不是專門演小品的。他起先也是說相聲的。而且黃宏學的東西比較雜。他生於曲藝世家,他爸爸是著名山東快書表演藝術家黃楓,黃老爺子。所以黃宏在山東快書、相聲方麵的基本功是挺紮實的。這怎麼體現在小品上呢?你看黃宏小品一上場,基本上先來段大段大段的台詞,跟背誦一樣的。你聽著它很押韻,朗朗上口,並且諷刺社會現實。這種表現手段跟相聲裏麵的貫口非常類似。相聲的貫口可以沒有折韻,但基本上是大段大段的,聽起來也生動悅耳。黃宏有表演貫口的基本功,所以他在小品舞台上,尤其是說到小品台詞的時候,得心應手。
所以,當時就出現了這樣一種情況:大量的原來說相聲的演員演小品去了;有一些已經成名的相聲演員,也演小品去了。所以相聲舞台出現了大量的人員流失——都流失到小品那邊去了。這樣就使小品一點點偏墜了。大家不要忘了一點,那時候還不時興說群口相聲。相聲就是兩個人或者是單的。但是演小品,裏麵有五六個人,或者四五個人,很正常。所以為了削尖腦袋擠上春晚,有一些相聲演員考慮:我演小品起碼多撈一個名額;我要說相聲的話,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有問題,這一對就都受影響了。
以上種種因素,都在客觀上促使小品的聲勢一下子壯大起來了。當然,要是僅僅如此,小品也不能完全崛起。就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初的時候,崛起了一大批特別特別優秀的小品演員,比如說趙麗蓉老太太。本來趙麗蓉是唱評戲的。在評戲裏麵,她演一些配角,是伺候大角的。老了老了呢,趙麗蓉把自己身上搞笑的東西發揮出來了。自從演了《英雄母親的一天》之後,趙麗蓉的藝術生命好像煥發了第二春,而且人在演技方麵一下子開竅了。這老太太在舞台上又蹦又跳,後來又演了《母親的心》。在小品裏,她還學習人家跳探戈。後來還有一句經典的台詞,“探戈就是啊著走”。
趙麗蓉的小品裏麵體現了一種鮮明的親民特色。小品跟題材本身是分不開的。相聲有的時候承擔一些歌頌的任務,可是憑語言來表現,相對空泛。小品有肢體語言,有舞台表現力,而且小品上這些人物,往往就是我們生活當中的人物。你看《母親的心》裏麵的角色,跟我們身邊的大叔、大嬸,沒有多大的區別。所以趙麗蓉老師當時演繹這些東西,顯得特別親民。大家一看,就跟身邊發生的事一樣。相對於相聲完全靠說來營造一種氣氛和環境,小品能更直接地打動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