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寂寞的人(2 / 3)

和她一起加班的女同事驚呼:“呀,他開的車是名車啊。”

所有的車在她眼中都是一個樣,隻是那天晚上,他倚著的車在她看來簡直就是神仙駕下的七彩祥雲。她迎著他走過去,那種感覺就像漫步雲端。

她終究還是做了那隻飛蛾,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

他開著車,專走僻靜的小路,她也不問他去哪兒,隻是坐在他身邊,一顆心怦怦直跳。車子在無人的路上緩緩行駛,路兩旁的榕樹在空中交織成一處,月光透過枝葉撒下來,斑駁的光影在地上跳動。

她從來不知道,她呆了這麼多年的小城還有如此美的地方。去哪裏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路上,他帶著她。

中途她接了一個電話,她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擱在座位旁邊,正在和電話裏的人說著話時感覺沒拿電話的那隻手已經被輕輕握住。她掛了電話,他還是沒有鬆開她的手,一徑握著。

她偷偷瞧他一眼,隻見他臉色如常,想想掙紮也是無益,便任由他握著。他和她其實都是靦腆的人,也許他們隻適合這樣不動聲色地接近。

不知開了多久,車子駛進一所學校。門衛似乎和他很熟,他搖下車窗打了個招呼,門衛就讓他把車開了進去。

他們下了車,並肩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他指著操場對她說,少年時的他曾經在某個深夜獨自跑了整整五圈。然後又指著教學樓,說那裏是他學生時代最厭惡的地方之一。還有一棵鳳凰樹,他指著說樹幹上還刻著他的名字呢。他拉她過去辨認了半天,終於在一處找到兩個名字,一個是他的,一個看來是某個女孩的名字,刻得歪歪扭扭的,但是可以想象,當初的他們是多麼甜蜜真誠。

他看著她笑了,微微有點兒不好意思。就是這點不好意思,讓她看到了潛伏在時光深處的那個少年。有一類人,不管多大年紀,身上總是潛伏著少年的青澀。他就是這樣。

他說:“每年六月的時候,滿樹的鳳凰花全都綻放,繁花灼灼照眼明,襯著紅牆碧瓦的校舍,那正是學校最美的時候,也是離別的時節。”

他說:“我多想讓你看到那有多美。”

他說:“多可惜,我成長的時候沒有你陪著。”

她說:“我現在陪著你啊。”後麵還有半句她咽下去了,她想說的是:我還可以一直陪著你,隻要你願意。

後來想想,情話最動人的部分往往是沒說出口的那半句。

他顯然是個好聽眾,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看著她的眼裏盈盈都是笑意。

那晚他們在月光下聊到很晚,無非是喜歡的作家看過的電影這些兩人都願意聊的話題。他車上的廣播一直開著,放著他鍾愛的達明一派的歌。全盛期的達明一派歌聲縹緲空靈,她最愛的是那首《半生緣》。後來偶爾想起他的臉,總是伴隨著《半生緣》的音調一起浮現。

那天晚上聊了什麼已經完全記不清了,那種喜悅至今還記憶猶新。胡蘭成初遇張愛玲時,兩個人守在小屋裏徹夜長談,“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說的就是這種喜悅吧。

那些讀過太多浪漫愛情故事的人,在沒有戀愛之前,都已熟諳了戀愛的各種戲碼。所謂戀愛,不過也就是找個機會將熟知戲碼一一上演。

“悲莫悲兮生離別,樂莫樂兮新相知。”就像歌裏麵唱的那樣:“開始總是分分鍾都妙不可言,誰都以為熱情都永不會減。”

剛剛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仿佛隨著他的到來,天地隨之一新。他身上的浪漫,沒有酸腐之氣,更多是一種幾分玩世不恭的魅力。

他帶她去看電影。不是去人頭湧動的電影院,而是去一個朋友開的書吧。書吧的老板也是個傳奇,五湖四海飄蕩過後來小城定居,看著書吧這樣隻賠不賺的生意,他卻過得愜意無比。

書吧實行的是會員製,每周二會員們聚集在一起,看看電影,或者隨便瞎聊。聽他說,這裏放的電影有一半是他帶過來的。書吧的放映設備並不好,有時放到一半,影帶會突然卡住,三三兩兩的男女們也不急,該幹嘛幹嘛。有對戀人曾趁此空檔在角落裏熱吻,她假裝不看那邊,臉漲得通紅之際,他卻偷偷在她頰上親了一下。

她就是在這裏看完《革命之路》的。以前聽朋友推薦時,隻看了一小段就走神看不下去了。這次守在他身邊,竟認認真真地看完了,看得眼含熱淚。電影中的弗蘭克夫婦簡直就是所有小城文藝青年的寫照啊,他們口口聲聲想去巴黎,其實最簡單的目的隻是為了逃離庸常生活。

巴黎對於她來說太遙遠了,她也隻會說:我們去北京吧,租個房子,我賣唱,你收錢,我們會生活得更好。

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笑著說:“那你得好好練練歌藝了。”

他帶她去各處覓食。他可以開很遠的車,隻為了帶她去海邊的漁村吃一碗雲吞麵。她感冒的時候,他深夜來看她,隨身帶著一個保溫桶,裏麵是他去本地一間酒樓排了一個小時的隊買到的粥,然後再一勺勺喂進她的嘴裏。她孩子氣地說寧願這樣一直感冒下去。

他們坐兩個小時的船去一個小島短途旅行。有著彎彎曲曲的海岸線和奇形怪狀的礁石,海水藍得讓人憂鬱,海邊的沙子粗礪無比。他們手牽著手在沙灘上走,她的腳心被不知什麼碎片紮破後,他背著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