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有錢了,我們去買個小島隱居吧。”

自從聽說舟山群島有很多無名小島在拍賣,有的起拍價才不過幾千塊時,餘敏動不動就兩眼放光地跟男朋友小顧描述她的小島之夢。

“島不用多大,有山有水就行,島上要種滿桃花,天氣好的傍晚,島上的男男女女們就坐在桃樹下,烤烤肉,喝喝酒,桃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

“還烤肉呢,就不怕把桃花都熏死了?”小顧笑她。

餘敏不理他,繼續興衝衝地在本子上寫她的小島俠友清單,“這個朋友還不錯,古道熱腸,把他的名字添上吧;那個朋友以前覺得仙風道骨,最近發現一身的俗氣,看來名字得劃掉。”

小顧有時候也幫著參謀一下,大多數時候隻是笑眯眯地看著她忙碌。餘敏這個時候的樣子通常很認真,眉頭微微皺著,嘴角卻不自覺地往上翹,那是她內心快樂的信號。

他從不嘲笑她不切實際,現代人誰都累,如果連夢都不讓人做,那活著也太無趣了。雖然她的夢聽上去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可是做夢本身,已能讓人從乏味的現實中暫時抽離出去了,這就足夠了。

在遇到小顧之前,餘敏十分孤獨。一種生為怪胎的孤獨。

人小時候都會有夢想,餘敏八歲那年就有了自己的夢想。

那年她跟著爸爸去鄰村看露天電影,去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她騎在爸爸的肩頭,透過密實的人群往裏麵看,隻見銀幕上一群人在打架,其中有個小夥子,又機靈又帥氣,眼睛好像會說話。小小的她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看到那個小夥子出家當小和尚後,隱隱又有些難過,差點兒哭了。

這部電影她反反複複看了七八遍,為此和小夥伴們跑遍了方圓十裏的所有村莊。她知道小和尚練功的那個地方叫少林寺,在她心目中,那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隻要在那裏待上幾年,就能脫胎換骨、武功蓋世。

不單是她,小夥伴們都想去少林寺練武,於是相約離家出走。出走前,大夥兒曾經有過一次鄭重的交談,有人擔心:“師父不收怎麼辦?”餘敏堅決地說:“不收就跪在少林寺門口,跪上三天三夜,肯定會收的。”懷著對練就蓋世武功的憧憬,他們出發了,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遠,有人腿肚子開始抽筋,有人嚷著餓了,最後隻得打道回府。

這次未遂的出走為大多數小夥伴換來了一頓飽揍,其中就有餘敏。她趴在板凳上,忍受著竹條抽在屁股上的疼痛,小拳頭攥得緊緊的,眼含熱淚地想:“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去少林寺的。”

不久之後,她又迷上了練功,買了個小沙包每日在家中擊打。她的小夥伴們,有練鐵沙掌的,有劈磚頭的,也有練鐵頭功的,可憐這些孩子啊,無不搞得頭破血流。而她的小沙包不堪她的百般蹂躪,終於在半年後沙漏袋亡。

幸好,武俠小說把孩子們從終日疲乏的練功中拯救出來了。在金庸古龍的筆下,高手往往不是朝夕苦練出來的,而是主人公一不小心跌進山洞,或者一下子被高人打通任督二脈,突然之間就功力大增。

餘敏現在還記得她看的第一本武俠小說,是從堂叔手裏搶過來的,封麵都撕掉了,說的是書呆子段譽闖蕩江湖的種種奇遇:他吞了一隻朱蛤,遇到了一個冷美人,最重要的是,他還遇到了一個賞識他的人。那個人叫南海鱷神,看起來凶巴巴的,其實蠻單純,老是纏著段譽說:“你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快拜我為師吧。”

那本書是打著手電筒在被窩裏偷偷看完的,餘敏頭一次發現,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好看的故事!從那以後,她就一頭紮進了武俠小說的汪洋大海中,金古梁溫一一看遍,連全庸和金康的書都沒有放過。

餘敏還和班上幾個同學成立了一個民間小團體,美其名曰“逍遙門”,取莊子《逍遙遊》之意。為表鄭重,幾個初中生還特地撮土為香、義結金蘭,發誓此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她還記得,有部片子叫《群英會》,說是一個得到了九轉靈童的人穿越到了古代,相繼碰到了楊過、段飛、楚留香等各個時代的俠客。看了那部電影,她做夢都想擁有九轉靈童。她可不想穿越到什麼清宮去,整天和阿哥們談戀愛煩不煩啊?她想去的地方叫“江湖”,有著令狐衝和蕭十一郎的江湖,那是個多麼令人神往的地方啊。

她甚至給自己想了許多名號,“餘敏”這個名字太俗了,一聽就是江湖小蝦米,特別是餘這個姓,太過平凡,什麼好名字前麵加個餘都給糟蹋了。要是姓葉、姓楚就好聽多了,最好是複姓,像慕容啦、上官啦、令狐啦,一聽就特別武俠。她決定了,一旦穿越回去就改姓慕容。

這種迷戀和幻想在小時候看起來都沒什麼,可一旦成年後還在持續,多半會被人認為不正常。當年那些和餘敏一起打過沙包、一起離家出走過的小夥伴們,仿佛在一夜之間就成熟了,他們對過去絕口不提,一個個搖身一變成為“社會棟梁”努力奮鬥著。

餘敏卻一直還待在那個夢境裏,不願意醒來。正因如此,她與現實世界總顯得有些疏離,對那些人們孜孜以求的事物,她往往表現得無可無不可。這和“淡泊”什麼的扯不上關係,純粹是因為她心不在焉罷了。

直到大四那年,從某所二流大學冷門專業畢業的餘敏開始為找工作發愁。都說南方工作好找,她隨著人流懵懵懂懂地來到南方一座城市,持續跑了半個月的人才市場,找工作的要求一降再降,卻連工作的門兒都沒有摸到。晚上躺在十元店的大通鋪裏,焦慮得整晚睡不著。

南方的六月熱得爍石熔金,餘敏抱著投不出去的簡曆,走在熱浪逼人的街上,頭一次清醒地認識到,這輩子真的不可能穿越回到過去了。既然沒法離開這個操蛋的世界,她所能做的,唯有想方設法活下去。

穿越夢粉碎了的餘敏再一次回到人才市場,終於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一家小公司的推銷員。

後來她又做過很多份工作:賣過保險,推銷過化妝品,當過文員,都是些不怎麼樣的工作。晃蕩了幾年之後,跳槽到一家專營辦公家具的外企,做的還是銷售,工資漲了不少,但也隻夠租間好點兒的房子。好歹算是穩定了。

小時候那麼盼望成為俠客,長大了才發現,不但成不了俠客,還找不到工作,買不起房。多麼殘酷的現實啊!

最落魄的時候,餘敏曾經在一個姐們兒那裏蹭吃蹭住了一段時間,沒錯,就是初中時義結金蘭的某位。一開始姐們兒下班回來還會順道帶點兒菜回來,大約一個星期後就開始晚歸,餘敏捧著手中的方便麵,傻乎乎地問她:“要不要給你也泡一碗?”姐們兒淡漠地搖搖頭,臉色比冰還冷。

餘敏盡量裝作看不懂她的臉色,別過頭去,眼淚卻忍不住“刷”地掉進了方便麵桶裏。是誰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當年的誓言像是一句笑話。

第二天,餘敏就搬了出去,後來她找到了工作,倒是陸續收留過一些人,有些是她老鄉,有些是同學。她掙的也不多,但隻要有人來投奔她,一個盒飯總是請得起的。有個小師妹,在她那兒住了兩個月,餘敏每天回家,都會給她帶個五塊錢的盒飯。小師妹嬌氣,有時會嫌盒飯不好吃,她也不生氣,頂多第二天加兩塊錢換個好點兒的菜。

兩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她加班回來,發現小師妹已經走了,一同帶走的還有她放在家裏的一千塊錢。書桌上放著一張紙條:“師姐,江湖不好混,我還是回老家了。你是個講義氣的人,錢我暫時借用一下,以後有機會再還你。”

餘敏手裏拿著的盒飯“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飯菜撒了一地。

在遇到小顧之前,餘敏也交過兩個男朋友。

第一個交往了三個月,後來分手是因為餘敏借了筆錢給朋友,他擔心人家不還瞞著餘敏偷偷問人要,錢是要到了,餘敏卻因此和他翻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