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蓋如故——記我和劉道玉校長在美國的第一次見麵(1 / 2)

古人說,“有白頭如新,有傾蓋如故”,還真不假。有的人你常常見麵卻沒什麼印象,他在場和不在場一個樣,有他沒他一個樣;有的人第一次見麵或許沒什麼印象,但見了幾次麵之後,你就記住了;隻有極少數的人你隻要見他一麵便一輩子不會忘記——我說的不是什麼主席、委員長、總統、總理之類,這些人不算,這些人即使從未謀麵,你也是印象深刻的,因為你在報紙上、電視上常常見到,我說的是另外一種人,他給你的衝擊,不是來自權勢,也不是來自時髦,而是來自他的人格,來自他作為一個人對你的吸引。

在我的生命中,很幸運的有幾個這樣的人,是我所喜歡、所欣賞、所敬佩的。劉道玉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個。

劉道玉先生做了六年多的武大校長,我是武大畢業的學生,可是我們在學校裏並不認識,劉校長上任的時候,我已經畢業去美國半年了。我們的初次見麵是在美國,我在哥倫比亞大學念博士的時候,也就一麵,前後幾個鍾頭而已,但我從此就記住了他。我永遠記得那個瘦瘦的、黑黑的中年漢子,在機場和我告別的時候,拍著我的肩膀說:

“小唐,快點拿到博士吧,回武大來,我們一起來把武大辦好。”

我看著他誠摯的眼神,就在那一刻,我被他深深地感動了。一股力量,人格的力量,一個真誠的人的力量,重重地撞擊了我。我說:

“好,我記住了校長的話。”

那一刻我就下定了決心:畢業後回武大。

可惜,人生是不能規劃的,形勢比人強,計劃沒有變化快,1988年春劉校長被免職,1989年初夏北京起了風波。到1990年暑假我完成博士論文以後,心情大變,已經不想回武大了。並且也不想回國了,我年過古稀的雙親正在台北倚門而望呢。

於是我在台灣教起書來,這一教就是十八年。1990年代中,我終於可以回大陸參加各種學術會議了,每次回到武漢,我必去拜望劉校長,不為別的,就為他當年在機場跟我說的那句話。他已經不是校長了,他已經不能請我去武大做教授了,我也完全無意再回武大做教授了。但沒有一個大學校長曾經那樣誠摯地跟我說,“快點回來,我們一起來把武大辦好。”就為這句話,我要來看他。情義無價,士為知己者死,中國讀書人這點死心眼我是看得很重的,我知道劉校長也是看得很重的。至於他還是不是校長,對於我並不重要。他不當校長了,可他在我心裏的分量一點都沒有減。如果給他二十年、三十年,他必然是蔡元培、梅貽琦、張伯苓那樣的人,可惜他生錯了時代,劣幣驅逐良幣,正是這個時代的特點,我知道,他也知道,相視一笑,莫逆於心,何須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