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月,老家莆田發生六次小震,我為那搖搖欲墜的祖屋擔心。
祖屋建於猴年馬月,沒人說得清了。母親說,少說也有二百年吧。曾經的土牆、泥瓦和杉梁,經過漫長歲月的侵襲,已經破敗不堪了。它們與風雨抗爭,與時間周旋,幾乎耗盡所有的元氣,憑借神賦予的意念,苦苦支撐著。現在隻要小小的震動,都有可能使它們轟然倒塌。
祖屋,坐落於天馬山腳下,門前有母親河——木蘭溪,是典型依山傍水的古民居。它位於我們村的東北角,所以我經常向人誇耀說,整個村莊的第一縷陽光到我們家。
祖屋,三廳四屋一天井。之所以有三個大廳,是因為它是曾經的私塾。那是久遠的事,現在也難以想像當時的場景,但可以確信的是,這座古老的建築,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靜靜地聆聽過朗朗的讀書聲。
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記事起,祖屋居住爺爺和伯公兩房十幾口人,挨挨擠擠的。一群本分厚道的鄉下人,守著田地過窮日子,談境界是奢望,為小事拌嘴,甚至臉紅脖子粗,倒是有的。
我弟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1974年,父親用多年外出打鐵攢下的350元,瀕臨祖屋蓋了4間土牆瓦房。據母親說,生產隊十幾個青壯年勞力,隻用一個星期就蓋好了。當時誰家若能蓋房,鄉親們爭著來幫忙,不取分文酬勞。
過兩年,伯公外遷蓋新房。他們利用舊物,想拆走屬於自己的那一半。這意味著整座的房屋散架了,無法居住,所以爺爺堅決不同意。當時兩家互不相讓,動了粗,要是沒有鄉親們的極力勸阻,說不準會鬧出人命。
最終,祖屋硬生生地被拆散。沒辦法,爺爺和父親找來舊杉木和舊瓦片,將拆走的部分重新覆蓋上,勉強遮風擋雨。當時我不到十歲,但至今清晰記得,爺爺蹲坐在伯公新房後麵,氣暈過去,差一點斷氣。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伯公。他們同樣困難,走到這一步也是萬不得已。現在,伯公的下一代已經在鄉下蓋了十分像樣的別墅,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偶爾與他們碰麵交談,我們都在感慨過去的窮日子,而長輩們的過節也漸漸遺忘在笑談中。
從出生到小學畢業,我都居住在破舊的祖屋裏。按常規,中學我要到榜頭中學就讀。但姨父當時在楓亭中學當校長,我因此多了一個選擇。當父母猶豫不決時,我在漆黑的祖屋裏,莫名其妙大哭了一場,從而走上了全新的求學之路。
一個鄉下的孩子,一個以為祖屋和它周邊就是全世界的孩子,麵對塵世的繁雜,心中無所適從。還好有姨父的庇護和教導,讓我慢慢適應了祖屋外的天地。姨父七十多歲了,我想感恩地對他說,你是我精神的祖屋,是你為我的精神世界奠基,讓一個懵懂少年來到廣闊的新世界。
十年前,我在福州買了新房,後來弟、妹也分別在福州和廈門擁有自己的居所。父親因為不習慣城裏的生活,一直和二叔居住在越來越破舊的祖屋裏。他們幾乎所有的時光都是在祖屋中度過的。祖屋充滿了他們的生命氣息,見證了他們的喜怒哀樂。
三五年前,父親身體還算硬朗,提議將祖屋翻新。但祖屋門前被鄰居新房遮擋,有傷風水。同時,投幾十萬元興土木,對古稀老人來說,動靜太大,也不容易。所以,就簡單地在仙遊城關買了一套新房,以滿足父親的心願。
後來,父親生病,一年多時間都在福州住院。隻有二叔一人孤單地住在祖屋裏。我們多次叫他搬到城關新房去住,但他不喜歡。至今隻有他依然和祖屋相依為命。我知道,他離不開熟悉的環境和敦厚的鄉親。
2012年7月11日,我們把父親送回祖屋。3個小時後,父親咽下最後一口氣。我撫摸父親冰冷的身體,跟他作最後的告別。他不是偉大的父親,但他是最樸實最無私最盡力的父親。這一切祖屋一清二楚。
父親去世周年祭,我回到祖屋。祖屋已經風燭殘年,孤苦地矗立在天地間,看了一陣心酸。這是我的生長地,也是夢開始的地方。我們全家商議並決定,將來有能力,有機會,一定要重建,再現它的古樸與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