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部隊實行工薪製,我所在的那個師部開辦軍官食堂,每人每月交18元夥食費,比士兵“大灶”的飯菜略好一些,早點有豆漿油條,正餐兩菜一湯,主食饅頭米飯,已被駐地附近的農民說成是“天天過年”了。回想一下,這話並不誇張,當時我們駐在“魚米之鄉”的湖南省,農民隻在過春節的時候才宰豬、吃肉,平時炒個素菜就不錯,更多的是泡菜和辣椒,糙米飯摻一多半紅薯。這比山區或大西北農民的飲食還好得多。直到打倒“四人幫”,我在京郊平穀縣聽到農民老大娘批判江青的發言,還有這樣的話:“她過的啥生活?頓頓兒烙餅攤雞蛋,吃個鹹菜還倒半碗香油哪!”當然啦,這位大娘並沒見過江青吃什麼。而平穀縣的農家,隻在姑爺到來時才舍得烙餅攤雞蛋,平時雞蛋就是零花錢。我在平穀農村插隊、蹲點10年,常見大娘大嫂送雞蛋到供銷社去換油鹽醬醋、針頭線腦、肥皂火柴,以及小學生雙手捧個雞蛋去換枝鉛筆、課本。
重提往事,並非請您“憶苦思甜”。隻因為改革開放20多年來,咱中國人的生活水平提高,飲食習慣也有了許多改變。春節又到了,您家準備怎樣過年?
說實在的,我家喜歡“天天過年”。我的老伴兒是醫生,強迫我熟背“膽固醇表”,從低到高:蔬菜、粗糧、豆腐、牛奶、蛋清最好;然後是瘦肉、豬皮、豬蹄兒、魚、雞;對我出示黃牌的是肥肉、蛋黃、動物內髒、無鱗魚;紅牌食品是鬆花、豬腦、鵪鶉蛋。說到這兒,必須聲明,這僅僅是拙荊對我的“家教”,無意強加於他人。當然啦,我也不完全聽醫生的,從來不肯把蛋清蛋黃分家。不過,在醫生老婆領導下,越是年節我家的飯桌上越清淡,因為這些日子總難免在外麵吃喝兩頓兒。平衡,是中華文化(包括美學、醫學)的核心。大吃大喝,暴飲暴食,就是失衡,身體就會受損。前不久,寫石評梅、賽金花的柯興老弟患急性胰腺炎,對我說:差點兒沒疼死!究竟為什麼突患此病呢?他沒說清,或者我沒聽懂。倒是老伴兒讓我問問他,“是不是吃多了大油膩?”鄧友梅在作協當了幾年外事書記,因公赴宴的機會不少,他倒是說過實話:回家喝小米粥最舒服。
飲食文化是中華大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了,十幾年前的“萬元戶”已不足掛齒,款爺、款姐、富婆、大亨,以及傍大款的小蜜,成了時髦稱謂。且不說花公款大吃大喝屬於違法亂紀,也不說狠心宰客的餐館酒家門前“血流成河”,以及情願挨宰者洗淨了脖子照樣往裏鑽,隻從文化素質上看,那些超常點菜,餐桌上盤子摞盤子,浪費一大半的鬥富者,也是以醜為美,充分展覽自己的沒文化。沒錢固然不好,有錢不會花則更可悲。
最近在報上看到一則小統計,香港每天浪費食物2000噸。算算,平均一人浪費3公斤。這是富裕的表現麼?不!新加坡的餐館裏,剩下食物要挨罰。咱中國人有句俗話:吃不了兜著走。近來北京的餐館服務員為顧客“打包”,把剩餘的食物帶回家去,這也是文化,是美德,而絕非小氣。從電視裏看到,上海人近來在餐館點菜不多,夠吃就行,這也是可喜的新風尚。
廣東、福建、上海不勸酒,並非不好客。北方哥兒們熱情到編出各種順口溜來非把客人灌醉不可,這又何苦來呢?我到內蒙、黑龍江就裝病,滴酒不沾,要是饞嘴,喝一盅,就會被灌得狼狽不堪。我是北方人,酒量也有點兒,卻怕這種“酒文化”。春節又到了,誰來我家做客,保證有酒而不強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