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碾坊(1 / 1)

記得有一首歌好像是這麼唱的:“清清的河水繞山彎,彎到了村前的老碾坊。碾房的哥哥喲光腳板,碾房的嫂嫂喲俏臉龐。”

那清麗柔美的旋律,如一縷和煦的春風,一下子就把人帶進了故鄉的青山綠水之中,頭頂上是藍瑩瑩的天,白雲兒在悠悠地飄著;身旁是金燦燦的油菜花,小蜜蜂在嗡嗡地叫著;腳底下是綠油油的芳草地,蚱蜢子在蹦蹦地跳著;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清香和水土的氣息,聞著聞著,一顆心便醉人濃濃的鄉情裏去了。

在桃花江的半步灘頭,河岸邊有一座曲尺型的很獨特的房屋,一半蓋著黃燦燦的稻草,一半蓋著黑黝黝的青瓦。半截草房伸人河中,基腳是由花崗岩條石砌起來的,正好與河岸的高度平齊。砌麵的石頭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苔和細細的蕨類,給人一種古意蒼然的感覺。基腳過去的灘頭上,用並列三排半人高的篾簍子裝滿石頭,橫著修了一條水壩。涸水季節,壩頂露出河麵;盈水季節,水流越壩而過,形成了一線低矮的瀑布,那些急於上遊繁殖後代的魚兒受到阻礙,不時“撲哧”一聲,騰空躍起,陽光下白晃晃的銀鱗一閃,倏忽即逝。在水壩靠近基腳的地方,固定了兩條由又寬又厚的鬆木板釘成的梘槽,梘口豎著擋水閘板,梘槽裏安裝了兩架水車,用巨大的木軸和雜木齒輪連接上麵的磨子和碾子。碾坊是兩間寬敞的茅屋。緊挨茅屋成90度角拐過去,便是三間瓦房,為碾坊主人的住舍;門前一方院落,竹籬上爬滿了牽牛花細長的藤蔓,顯得幽靜而雅致。

“清清的河水繞山彎,彎到了村前的老碾坊。四方的鄉親喲來碾房,碾房的哥嫂喲熱心腸。”

牛猛子十九歲就娶了老婆,二十剛滿就從老父手裏接過了這間碾坊和幾畝薄田。小倆口新婚燕爾,持家創業,熱情洋溢。幾畝薄田費不了多少手腳,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碾坊裏打點生意。隻要有鄉鄰來了,不管碾不碾米,牛嫂都要客客氣氣地端來一碗芝麻黃豆桂花茶,牛哥更不怠慢,連忙裝上一鍋旱煙遞過去,陪著聊天說笑。慢慢地,碾坊就成了鄉鄰們聚會的場所,一天從早到晚都是熱熱鬧鬧的。有碾米的來了,牛哥就打一聲招呼,轉身去提起擋水閘板,梘槽的水急溜溜地衝下去,衝動水車,帶動木軸,齒輪便像陀螺一樣旋轉起來,磨子被齒輪帶著越轉越快,糠米紛紛而落,掉人磨槽裏,在槽口用籮筐接著。磨出來的糙米,連同穀糠一起,再倒人碾槽裏碾去鵝黃色的米皮,就成了白花花的熟米。爾後用風車風去細糠,再用吊著的一把大米篩一篩一篩地篩去其中極少的穀粒,分開裝著,就可以米是米、糠是糠地挑回家去了。

碾坊裏的磨子很特別,不是石質的,而是由磨匠用黃土精心築製的。先做磨齒,一般用質地堅硬的花梨木,橫鋸成寸餘長的木段,再拿刀劈成半分厚的木片,先晾後曬到一定程度,與油砂一起倒進鐵鍋裏,慢慢炒幹後,篩去砂子就行了。然後用香芊子一般粗細的方篾,編織兩個高低不同的圓箍,低的半尺來高,做磨子的底盤,在中間豎一個竹筒,便於轉軸穿過,再在箍內用黃土一層一層地築緊,至箍口平齊後,在上麵劃出八條成放射形的直線,沿線一方一方地置入密密的木片,片口順時針方向稍斜,將全部木片安裝完畢,又在上麵撒一層黃土,用扁口木尖在一線線的木片間將黃土紮實,確保木齒堅固牢靠。最後掃盡多餘的浮土,用刨子把木齒刨平,底盤就做好了。上麵的磨盤亦按此方法製作,隻是中間的竹筒改成了一塊方眼的雜木,眼口嵌入一塊半寸厚的鐵板,中間也有一個方眼與木眼對應,以固定一根方形的鐵杆軸心,帶動上麵的磨盤。離雜木兩寸許的地方,預先安放一根圓木,待磨盤做好後拔出,留做磨眼。最後在磨盤的頂口,挖去半尺深的黃土,成一個漏鬥形容器,便於裝穀。製作一副磨盤一般要三四天時間。磨匠師傅有一個很奇特的動作,手中的木棰每槌一下,腦袋也要跟著相應地晃動一下,於是人們便跟他開起了玩笑,說是“磨匠師傅的腦殼鋸匠師傅的卵”。他聽了也隻是笑笑,腦袋依然跟鋸匠師傅的卵一樣晃個不停。

自從上世紀60年代末打米機進村以後,老碾坊就從我們的生活中永遠地消失了,一如一位永別的老友,隻是偶爾在腦海中閃現一下,給我們帶來少許回憶,少許溫馨。麵對故鄉的好山好水,由於老碾坊的缺失,便少了一份回味無窮的意蘊,多了一份淡淡地惆悵。恍惚之中,那曲親切委婉的歌聲,又在我的耳邊細如遊絲地飄蕩:

“清清的河水心上淌,吱嘎嘎的水車醉夢鄉。難忘故鄉喲好山水,老家村前的老碾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