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壺(1 / 1)

社會看似在進步,其實很多事物都在不知不覺地發生倒退。譬如過去人們普遍使用煙壺來吸煙,從衛生和對身體的危害程度來看,就遠比現在流行的卷煙或雪茄要優越得多。我所見過的煙壺,好像隻有三種:鼻煙壺、水煙壺和銅腦殼煙壺。鼻煙壺是皇家貴族、財主闊佬等有錢人家使用的,聽說現在的收藏價值很高;水煙壺一般為女人所獨鍾,除電視電影上偶有穿長馬褂的小財主伺弄外,在現實生活中很少親眼看見男人用過,倒是常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時不時地吸上一壺,那種吸得咕咕作響的水聲,至今還在耳膜邊回鳴;而銅腦殼煙壺,上世紀60年代以前在鄉下隨處可見,幾乎是成年男人的必備之物,使用率非常高。

過去鄉下流行的銅腦殼煙壺,有的是祖輩傳下來的,有的是自己動手製作的,大小長短很不一致,“蘿卜白菜,各喜各愛”。又小又短的銅腦殼煙壺,做工和用材都非常講究。中間的煙壺杆子是從竹山裏挖來的金黃色竹鞭,精選出其中最為適合的一段,用文火慢慢烘烤,祛除竹汗和水分,並將竹質烤軟後,迅速用幹毛巾包裹竹鞭使勁將其拉直,冷卻後便不再變形,且堅硬如鐵,然後用燒紅的鐵絲沿著竹鞭中的細孑L燙出一個貫通的煙道來,突出的骨節就用快刀慢慢刮平,再經過磨刀石細心打磨,直至通體鵝黃,溫潤如玉,屈指輕彈,作金石之聲。最後,在兩端分別裝上銅煙窩與銅煙嘴,家道殷實一點的,就換成玉煙嘴或象牙煙嘴。有的還要在煙壺杆上係個煙荷包,裝煙絲和火具。這種小煙壺用起來很方便,一般就斜著插在腰圍巾或褲帶子上,勞動休息時,農夫們就坐在田埂上或樹陰下,拿出小煙壺來,吧噠吧噠地抽上一兩袋旱煙,提神解乏,再繼續勞作。長一些的銅腦殼煙壺,其煙壺杆子大都是由實心水竹製成的,用起來也很稱手。

村子裏隻有爺爺的銅腦殼煙壺很特別,一根兩尺來長的煙壺杆子烏黑油亮,泛著古陶一般的光澤,拿在手裏有一種意想不到的沉重和冰涼的感覺。爺爺出身於武術之鄉,從小就拜師學藝,練過拳腳棍棒功夫。爺爺說,這根銅腦殼煙壺,是請名匠用烏鐵精心打造的,傳到他手裏的時候,已經是好幾代了。帶在身邊,既可以用來當煙具,又可以拿它當武器,而且不打眼,有出其不意之效,進能禦敵,退可防身。爺爺一生謹小慎微,老了更是慈祥和藹,從沒有聽說他跟人家吵過嘴、打過架。但人們對他總是畢恭畢敬,說話辦事都小心翼翼,私下裏都說他有一種不怒而威的高深莫測之感。

那時,我們家住在土改時分的一個祠堂裏,一天晚上,不知從哪裏來了兩個毛賊,悄悄把青磚牆掏出了一個大洞,摸進屋來,被父親發現,一聲大喊追了出去。其實爺爺早就察覺了,就在後麵喊父親:“不要追了!讓他去吧。”爺爺告誡父親:“窮寇莫追,就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得饒人處且饒人。”想不到爺爺的善心,反被盜賊們誤以為是懦弱可欺,沒過幾天,把剛剛補好的磚牆又挖出一個洞來,並增加了人手,一下子摸進來了四個賊古子。爺爺不動聲色,操起他的銅腦殼煙壺,一出手就撩倒了兩個,其餘兩個一見來頭不妙,撒腿就逃。爺爺也不多作理會,上床睡覺去了。那兩個受傷的賊古子東西沒有偷到,反而出了醜,失了手,隻好乖乖地爬出洞去,和躲在遠處觀察動靜的夥伴一起溜了。從此風平浪靜,竊賊們再也不敢登門造訪。

爺爺的年紀越來越老,剩下的那點力氣除了用於吃喝之外,很難輕易地拿動那根銅腦殼煙壺了。他就半躺在一張竹睡椅上,叫我們搬來一條小板凳,將銅腦殼煙壺擱在上麵,往煙窩裏裝滿黃燦燦的煙絲,用火柴點燃,慢慢地吸著,吸著,一縷縷煙霧從他缺了牙齒的癟嘴裏緩悠悠地吐出,如雲一般在周圍彌漫開來,朦朧中隻見他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兩片鬆軟的眼皮耷拉下去,蓋住了兩隻渾濁的眸子,就這樣永遠沒有睜開過了。父親也愛抽煙,吸的是那種用紙片將煙絲卷成錐圓形的喇叭筒。他嫌銅腦殼煙壺太過笨重,用起來不方便,就將它丟在牆旮旯裏,塵封灰掩,從此再也無人動過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