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草台子戲(1 / 1)

鄉下人的日子,都是在濃濃的民風鄉俗中過下來的。四時八節,“劈劈叭叭”的爆竹聲將滿腔歡悅在農家的小院裏炸響,左鄰右舍的孩子們聞聲而來,熱鬧一下子擠滿了整個庭院。這時,熱情的女主人就會把用細沙炒得又香又脆的花生、玉米、薯片、南瓜籽、葵花籽等土產零食,大把大把地分送給孩子們解饞。一滿院子男女老少歡聲笑語,孩子們有的在剝食瓜子,有的蹲在地上,從滿地紙屑裏尋找那些沒有引爆的爆竹,用火柴重新點燃,丟到女孩子們身邊,嚇得她們鬼叫,少不了又引來大人們的一頓臭罵。

要是遇上黃道吉日,誰家操辦喜事,或娶親,或嫁女,村鄰們就會拎著雞鴨魚肉等禮物前去道賀。主人一律笑臉相迎,連說“客氣、客氣”;客人也是滿心歡悅,接話“沾喜、沾喜”。喜宴呢,就擺在綠籬花牆的農家小院,少則七席八席,多則十幾二十席,一色的八仙大桌,長條板凳。這些方桌長凳,都是經過采自附近山上的一種土漆一遍又一遍地漆刷過的,紅光水亮,更添幾分喜氣。桌麵上擺滿了美味佳肴:豬肚鵝掌,山雞河魚,玉筍銀耳,豆腐粉絲,臘菜鹵昧,鮮蔬嫩瓜,都是一些農家的土產特產,吃起來味道獨具,十分鮮美爽口。席麵九碗八碟,豐盛有餘。酒是自家釀製的米酒,又香又甜,主敬客從,杯杯見底;客敬主應,熱鬧非常。主人醉了客人沒醉,那是吝嗇;客人醉了主人沒醉,那是失禮:三碗五碗下肚,主人客人全都醉得滿臉通紅,飄飄欲仙。有酒必有話,酒後吐真言。話題依然不離農事桑麻,兒女婚嫁,抑或是年少時的一夜荒唐,幾段笑話。

常年沒有喜事臨門的家,那門庭就會格外冷清;常年沒有喜事臨頭的人,那日子就會過得格外艱辛。俗話說得好:“樂多憂少,喜多愁少。”一個“喜”字成單,兩個“囍”字成雙,雙喜臨門,那日子才叫過得順心。因此,農家的喜事自然就多,或小倆口添丁,或老年人增壽,或兒郎應征,或學子高中,除宴請之外,還要唱戲,那戲當然是花鼓戲了。桃花江與號稱花鼓戲窩子的益陽比鄰相連,近在咫尺,受其影響,男女老少一般都能哼上幾句,甚至唱上一段。隻是農家的院子太窄,曬穀的地坪太小,人們就在剛剛收完莊稼的硬板田裏,豎起十幾二十根楠竹,擱上七根八根原木,卸下東家西家的門板鋪開,一座寬寬敞敞的戲台子,便這麼穩穩當當地搭起來了。戲台子上跑得了馬,劃得了船,擺得開三千年往事,一幕一幕拉開人世間的悲劇和喜劇。

這種草台子戲的戲班子,無論是醜角旦角,老生小生,還是紅臉關公,白臉曹操,全都是一些左鄰右舍、前村後寨的青皮小夥,村姑細妹,頭戴鳳冠,身穿戲袍,水袖子長舞,細嗓子高吊,純一色的土腔土調,唱得有板有眼,有滋有味。悲歡離合,喜樂憂思,哭笑怒罵,皆在戲中。一時鑼鼓喧天,吹拉彈唱,通過村裏的高音喇叭流出,哄動了一方山水,引來遠村近寨的父老鄉親,少年扶著老人,婦女抱著孩子,拎凳拿椅,摩肩接踵,黑壓壓地螞蟻子一般擠滿了戲坪,踩塌了好幾條田壟。

那些坐在小板凳上的戲迷,神兒剛從泥裏水裏緩過勁來,三魂七魄又急急忙忙地走上了戲台,去跟劉海哥上山砍樵,去跟花木蘭代父從軍,去跟楊門女將奔赴邊關,上馬殺敵,衝鋒陷陣。於是,那些看人了神看走了魂的戲迷,就要情不自禁地在台下幫小白菜喊幾聲冤,幫秦香蓮流幾滴淚,幫竇娥罵幾句狗官,幫唐知縣哼上幾句戲文:“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番薯。’

台上的包青天把驚堂木一拍,台下的父老鄉親就揚眉吐氣!三五百瓦的燈泡,硬是把暗無天日的黑夜撕開,明晃晃亮到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