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和鬆黎到醫院看了父親,剛走出病房,迎麵遇上了陳天曉。他微微皺著眉頭,還是一副非常嚴肅的樣子,看看鬆黎,又看看我,道:“林榛,我帶了方教授來看你爸爸。”
我這才看到他身後站著的中年女子,瘦瘦高高,戴著一副金絲眼睛,五官很淡也很清秀。我正想和她握手,她已經開口了,語調相當幹脆有力:“我先進去看看你爸爸。”
我隻好等在外麵。我問陳天曉:“你們怎麼找到她的?”
“通過法國警方找到的。她去了一個小城,外國人不多,恰好就被人看到,把消息告訴我們,我們聯絡她,她今天早晨就到了。”他幹巴巴地說,態度十分生硬。我和鬆黎麵麵相覷,也不好再起話題。我心裏其實有愧,那天在公安局門口對他說的話非常不禮貌,隔了兩天再想,覺得他忠於職守,我並沒有任何理由對他發火。
待方存秀出來,我和她到醫院外的一個小咖啡廳坐下。她在我對麵,靜靜地打量我。我依稀記得父親曾經誇讚過她,說她活潑愛笑,特別有生氣。不知道怎麼會改變這麼大,如今這樣犀利,整個人棱角非常尖銳,讓人望而卻步,連見過父親的樣子之後表情都是冷漠的。
“我跟你父親,已經協議好離婚了。”她點了一支煙,突然道。
“啊?”
她瞟我一眼,有點嘲弄:“你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也應該很清楚。”
可惜我無法跟她在這個時候產生同仇敵愾之心,所以隻能說:“阿姨你現在還是我爸爸的配偶,如果要做手術或者做一些決定,需要你的簽字。”
“我可以授權給你。”她簡潔地說。
我突然忍不住了:“你們做了二十年夫妻。你當初不就是愛慕他的學識素養嗎?現在他躺病床上了,你就走了。”
方存秀看我一會,倒笑了:“沒想到你還會幫他說話。二十年,的確是很長,應該說,太長了。”她吐出一口煙,注視著窗外,“我走的時候,我們已經說好,從此再也沒有瓜葛。真沒想到,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又見麵。”
我聽得出來,她語氣裏有困惑,也有悵然。這讓我終於釋懷了一點。
“我跟你爸爸,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決定分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願。”她轉回頭看著我,“本來我不想跟你解釋什麼。可是你一個人在這裏照顧你父親,的確是很辛苦。”她沉默了片刻,又道,“看見你,我就會忍不住想,當年差點給你生了一個妹妹。現在她也該二十了。”
“那你打算待多久呢?”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說什麼。
“一周吧。我可以幫你一起處理一下必要事宜。”
我點點頭:“這樣也好,謝謝你。對了,你知道我爸爸保險箱裏放著什麼嗎?”
“我已經跟警察說過了,我不知道。我很少進他的書房。”
見我不說話,她在煙灰缸裏撣了煙灰,又道:“我猜裏麵是些很珍貴的資料。不會是什麼值錢的珍品。我太了解林念遠了,他手上根本沒有什麼錢,哪裏會收藏古董。”
“爸爸好歹也是知名教授,大家都以為他收入不菲。”
“他三分之一的工資都給了你媽媽,除了基本的家庭開銷以外,剩下的,都給了家裏的親戚。他是個沒什麼金錢概念的人,家裏窮親戚又多,他手上散漫著呢,誰來要錢都不會拒絕。不要以為跟你爸爸生活是件容易的事兒。我這二十年沒有過上一天舒適寬裕的生活。”
“可是,當初你不就看上了他的書呆子氣?”
“我那個時候太年輕了。”她淡淡地說,想了想又刺我一句,“你看看你爸,平時幫了那麼多親戚,到這個時候,卻隻有你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