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3)

(三十六)

最初的興奮過去,嘉瑜注視對麵山坳的火光陷入了沉思。這還是一個夏天,空氣裏的濕潤程度比幾千年後的夏日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麼,那應該不是自然引發的山火,相反,極有可能是人為的火災。

根據瞿山遺址的研究,瞿山文化在某個時刻驟然中斷,被沙石掩埋。從此以後再沒有大規模成係統的人類定居生活遺跡。下一次文明隻是蜻蜓點水一般掠過,和瞿山文化中斷的時間差可能為三四百年。按照錢嘉瑜原本的計劃,她應該在這三四百年的時光縫隙間回來,最好是在瞿山文化剛剛毀滅的時候來到這裏,這樣她還可以搜集充足的證據來推斷其毀滅的原因。可是目前看來,她要麼到得早了,要麼到得晚了。無論哪種情況,都她來說都是異常危險的,因為這就意味著她要和幾千年前的人類接觸。她的確比自己同時代的人擁有更多關於瞿山文化的知識,但這遠遠不夠。融入人群,需要太多微小細節的吻合,而憑借著幾千年後的殘片是無法得到這些細節的。

為了應付最壞的情況,他們考慮過身高的因素,也準備了服飾。錢嘉瑜也打算好了一直不開口說話。語言是人們之間交流最有利的工具,也是鑒定同類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在完全不知道當時語言口音習慣的情況下,貿然開口會引來殺身之禍。她的麵部特征也極有可能跟這個時代的人類差別甚大,所以她用泥土抹黑了自己的臉。然而這就能蒙混過去了麼?她不這麼認為。

那隻有借助夜色的掩護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想道,最好來一場大雨。

她躲到一塊大石的後麵換好衣服取出手電。“不知道電池還能不能亮。”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手電亮了,她鬆口氣,對照著地圖研究了一番合上。又在她出現的小山洞前做好標記,並用草石掩蓋。她一邊做一邊揣測著,會不會有古代的人誤打誤撞進入時間之門通往自己的時代呢?

就在她腦子飛速運轉的時候,身後傳來粗重的呼吸。她大驚,迅速轉身,然後整個人僵住。

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臉啊。借著月光她隻能模糊地看到對方的輪廓,可是那雙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超乎她想象的可怕,幾乎占據了對方臉頰的一半,在夜裏比野狼的眼睛還要讓人驚懼。她感覺到自己在微微顫抖著,手腳都在發軟。如果這是這個時代的麵部特征,那麼她在第一時間就被排除在外了。可是那人並沒有立刻行動,隻是哇啦哇啦地說了兩句什麼,伴隨著手勢。嘉瑜雖然聽不懂他/她在說什麼,卻能感覺到對方情緒很激動,像是憤怒和害怕。能有這樣的情緒,就不是魔鬼和怪物。她略感放鬆,同時也有一種直覺,這些情緒不是針對她的。

那人朝前走了一步,仿佛打算拉她一把。她強迫自己不要閃躲,而那人卻停住了,鼻子抽了抽,巨大的眼睛裏閃過凶狠的光芒,隨即撲了過來。

錢嘉瑜回到過去經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場生死搏鬥。她已經無法回想當時所有的細節。隻記得他們從山坡上滾下去,一麵瘋狂地纏鬥著。而最後結束戰鬥的,是高至曾經教過她的一招,她在那人後頸上一劈,那人立刻昏死過去。

她大口喘著氣低頭看她的敵人。幸好那是一個女人,身形比她矮,卻也比她粗壯。兩人的力量勢均力敵,要不是懂得一些格鬥技巧,誰勝誰負還很難說。她把女人的外衣剝了下來,畢竟她自己身上的隻是不夠精確的仿製品。又用藤條把對方縛住。做這些的時候她感到一絲愧疚:失去了衣服又被遺棄在山裏,也許是致命的。所以她又把自己的衣服蓋在那女子身上,藤條也沒有綁那麼緊。

做完一切之後,嘉瑜盯著那個女子又端詳了一番。雖然那女子緊閉著眼,嘉瑜一想到她睜開時的情景,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原來,那些圖畫上的巨大眼睛並不是藝術的抽象,而是真實生活的反映。她又想到女子對她進行攻擊之前曾抽過鼻子,不由苦笑起來。原始人類的嗅覺比現代人靈敏得多,極有可能氣味也是辨別同類的一種方式。盡管她已經很小心地讓自己身上沒有異味,但那恐怕不夠。

她摸索著找到打鬥著丟下的背包,發覺身上多處火辣辣地疼痛著。那大多是咬傷,也有指甲深深劃過的痕跡。她粗略檢查了一下,覺得不算大礙。然而她沒有立刻站起來,因為有那麼一個刹那,她想過要不要從山洞回去。

與自己的同類隔絕,在另一個時空孑然一身,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提點她。這種絕對的孤獨不身臨其境不能體會。她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孤注一擲。如果她選擇了唐朝或者更之後的時間,一定會比目前容易得多。這畢竟是遠古的人類社會啊。讓她來的人,抱著千分之一的成功希望,那是一個徹底的投機分子。而她自己,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在那個無法準確定位時間的夜晚,錢嘉瑜被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孤獨感煎熬著。於她而言,那不僅僅是物理上的生死決斷,也是心靈上的生死輪回。她究竟是如何戰勝自己的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們隻能揣測這樣一個畫麵:在幾千年前的星光下,最孤單的旅者沒有再看一眼自己的退路,而是把背包掩埋,毅然朝著尚在蒙昧的文明雛形走去。而這一去,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她隨後親眼目睹的,正是她想要的答案,同時,也是一場充滿殺戮的戰爭。人禍終止了一段文明,天災掩蓋了人類的殘暴,隻給後代留下巨大的謎團。而與此平行的,另一個幾千年後的時空,陰謀與背叛也正緩緩拉開大幕。

錢嘉瑜無處可逃。

她並沒有詳盡地向我們描述她如何補充體力,在黑暗中穿行到達目的地。也許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至今都還衝擊著她,她的敘述裏出現了一大段空白。我們也沒有催促,一直等到她啞著嗓子說:“等天開始亮了,我發現自己踩在田地裏。鳥首山和瞿山考古現場的儲穴裏都發現過粟類和稻等的穀物,甚至有花生等作物。而農具都非常先進,證明瞿族農耕技術相當發達。我到達的時間應該是快收獲的時候,可是大概因為雨水太多,作物長勢很差,這一年收成不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