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光都不是為我燃著的,可是連我也分到了它們的一點點恩澤——一點光,一點熱。光驅散了我心靈裏的黑暗,熱促成它的發育。一個朋友說:“我們不是單靠吃米活著”,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飄浮,要不是得著燈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會永沉海底。
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的故事:他懷著滿心難治的傷痛和必死之心,投到江南的一條河裏。到了水中,他聽見一聲叫喊(“救人啊!”),看見一點燈光,模糊中他還聽見一陣喧鬧,以後便失去知覺。醒過來時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人的家中,桌上一盞油燈,眼前幾張誠懇、親切的臉。“這人間畢竟還有溫暖,”他感激地想著,從此他改變了生活態度。“絕望”沒有了,“悲觀”消失了,他成了一個熱愛生命的積極的人。這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最近還見到這位朋友。那一點燈光居然鼓舞一個出門求死的人多活了這許多年,而且使他到現在還活得健壯。我沒有跟他重談起燈光的話。但是我想,那一點微光一定還在他的心靈中搖晃。
在這人間,燈光是不會滅的——我想著,想著,不覺對著山那邊微笑了。高尚無需證明
□[中國]段正山
高尚,是甩開膽怯的猶豫、困惑的迷茫、誠實地第一次自我曝光,且不作任何表白;高尚,是踏上巔峰不輕狂、跌入低穀不淒涼,矢誌不移榮辱不驚的境界。
高尚應是心中湧動的追求,而不應是演說中的自白;高尚可以是寫出來的座右銘,而不可以是自我推銷的廣告詞。
當高尚充溢在自我鑒定裏的時候,不管語言如何委婉,那它透出的虛偽也是露骨的;當高尚也投身於交換的時候,不管付出的代價如何微小,那它喪失的尊嚴也是極昂貴的。
人生的履曆再坎坷也是平淡的流水賬,它不容得半點加上的潤色。是英雄,後人自會作出高尚的注解;是庸人,即使在碑文上刻滿高尚,曆史的風雨也會把它剝落得幹幹淨淨。
高尚的思想不是讀不懂的天書,也不是不容置疑的《聖經》,它是踏向曆史高地的背影留下的啟示,是跋涉於人間滄桑的足跡折射的光輝,是向無助伸出的手向寒冷捧出的溫暖。
然而高尚無需證明。
高尚的誕生不是為了賭氣,不是為了求證,更不是為了索取。
僅是為了摘取某個桂冠,才投入一次艱辛,即使真的享有榮譽了,那它的光彩也定會在並非虔誠的欲望中黯淡,自然,桂冠的魅力也並不能照亮前行的路。
僅是為了某次亮相,才裝飾自己的修養,即使真的在掌聲中撐起了高雅,那麼走下台後的粗俗一定會把完美打得粉碎,再上台表演群眾又怎能買賬。
高尚不是精彩一瞬,不是一次性優美的定格,不是為了一次讓人感動的一次付出。
讓高尚站立,那是一生的雕琢。
高尚無需證明。草葉集
□[美國]惠特曼
別的國家在代表者身上表現它們自己——但是美利堅合眾國卻與眾不同,在它的行政或立法上,它在大使、作家、學校、教堂或者會客室裏,甚至在它的報紙或者發明家上表現得不多,也不是最優秀的——而一直最多的表現在普通人民身上。
在所有的國家中,美國由於血管裏充滿了詩的素材,所以最需要詩人,因此會產生最偉大的詩人,而且十分重視他們也不足為奇了。總統不應該是共同的公斷人,詩人才是。在人類中,偉大的詩人總是保持均衡的人。放錯位置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好的,恰到好處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壞的。
對每一件事物或每一種品德,詩人總予以相稱的比例:多一分太重而少一分又太輕。如果時代變得停滯而沉重,他知道如何使它振奮起來……他能使他說的每個字一針見血。盡管一切停滯在習俗、順從或者法律的平麵上,他卻從不停滯。順從不能控製他,而他能控製順從。因為他看得最遠,他也就最有信心。他的思想是讚美事物的頌歌。與他不在同一水平上的東西,什麼靈魂、永恒和上帝,他閉口不談。他眼裏的永恒,不像是一出有首有尾的戲……他在男人與女人中看到永恒……信心是靈魂的防腐劑——它滲透了普通的人民,同時又保護了他們——他們永不放棄信仰、期望與信任。那種無法描繪的新鮮活力和純真存在於不識字的人身上,隻有表現力最崇高的天才感到相形見絀。詩人清楚地看到:一個人,雖然不是偉大的藝術家,但卻與偉大的藝術家同樣神聖和完美。
大地和海洋、走獸、魚、鳥、天空和天體、森林、山川,都是相對較大的主題——可人們希望詩人表現的,不隻是這些不能說話的實物所固有的優美和莊嚴——他們希望他揭示出溝通現實與他們的靈魂的道路。普通人都很欣賞美——說不定和詩人一樣能欣賞。打獵的人、伐木的人、早起的人、培栽花園和果園的人與種田的人所表現的熱烈的意誌,健康的女人對於男子形體、航海者、騎馬者的喜愛,對光明和戶外空氣的熱愛。這一切的一切,曆來都是多樣地標誌著無窮無盡的美感和戶外勞動的人們所蘊藏的詩意。他們感受美時不需要詩人的幫助——有些人也許可以得到這樣的幫助,但是這些人決不可能得到幫助。詩的實質不是用韻律、格式一致或者對事物的抽象的傾慕,也不是可以用哀訴或者好的訓誡展列出來。詩的實質是生命,是蘊藏在靈魂裏麵的……最好的詩篇、音樂、演說或者朗誦的流暢與文采,不是獨立的,而是有所依附的。
一切美來自美的血液和美的頭腦,如果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具有種種偉大的結合,那也就夠了——這一事實會永存於宇宙,但一百萬年的插科打諢與裝點塗飾卻是徒勞無功。若是單單為文采或流暢所困惑,那麼他將終日感受失敗的痛苦。這是你應該做的:愛大地、太陽和動物,藐視財富,救濟每一個求你的人,替笨人和弱者說話,把你的收入和勞動獻給旁人,憎恨暴君,不去爭論關於上帝的事,對人們要有耐心和寬容,對已知的或未知的事物或任何人都不屈從——與有力量而卻未受教育的人、年輕人、孩子們的母親自由交往——你對在學校裏、教堂裏或書中所知道的一切,都要重新檢查,並拋棄一切侮辱你的東西,那麼,你就是一首偉大的詩篇,不但在字句中,而且在口唇和麵部的無聲線條裏,在你雙眼的睫毛之間,在你身上每一個動作和關節之中,最豐富、最流暢的表現將會展露出來……過去、現在與將來,不是脫節的,而是相聯的。最偉大的詩人根據過去和現在構成了將來的一致。他把死人從棺材裏拖出來,給他們重生的機會。他對過去說:起來,走在我前麵,使我可以認識你。他學到了教訓——他把自己放在這樣一個場合,在那裏將來變成現在。最偉大的詩人不隻是在人物、環境和激情的描寫上放出耀眼的光芒——他終於上升,並完成一切。
質樸對於藝術的藝術、表達的光輝和文字的光彩都是重中之重。沒有什麼能超過質樸——任何冗繁或含混都不是無法補救的。鼓起衝動的感情、鑽入思想的深處和表達一切的主題,既不是平凡的能力,也不是超凡的能力。可是,在文學中,采用動物的十分正確而又漫不經心的運動和林間樹木與路旁青草的純正的感情,作為表達手段,是藝術十全十美的勝利。若是你發現誰已經做到這一點,那麼所有民族、所有時代的一位藝術大師就是你所發現的。灰色的海鷗在海麵上飛翔,或駿馬的暴躁的動作,或向日葵高高地倒懸在它的莖上,或太陽經過天空的壯觀,或後來月亮的露麵,——你觀察這一切而感到的高興,也不會超過你從對這位藝術大師的觀察上所感到的高興。偉大的詩人的優點不在引人注目的文體,而在不曾粗略地表達思想與事物,自由地表達詩人自己。他對自己的藝術宣誓:我決不多費唇舌,我決不在我的寫作中使典雅、效果或新奇成為隔開我和別人的簾幕。我決不容許任何障礙,哪怕是最華麗的簾幕。我想說什麼,就不加任何修飾地說出來。讓人家去高興、吃驚、著迷或者寬心吧,我卻自有我的目的,正像健康、熱度或白雪各有它的目的一樣,我也不理會別人的批評。我應該憑我的氣質來經受,來描寫,而又不帶有我氣質的一點兒影子。我要使你站在我的身旁,和我一起照鏡子。
偉大的詩篇對於每個男人和女人的使命是:你和我們平等相待,隻有這樣,你才能了解我們。我們並不比你優越些,我們所含有的,他也含有;我們所享受的,你也可以享受;難道你認為優越的人隻能是一個嗎?我們肯定地說:優越的人不計其數,這個優越的人與那個優越的人不相抵觸,正像兩隻眼睛的視力不相抵觸一樣。
在大師們的形成過程中,絕不可缺少政治自由的思想。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英雄總是追隨著自由——但是詩人又比其他的人更追隨和更歡迎自由。他們是自由的聲音,自由的解釋。他們在一切時代中當得起這一偉大的概念——它既被托付於他們,他們就必須支持它。沒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也沒有什麼能歪曲它,貶低它。使奴隸高興、使暴君害怕是偉大詩人的目的所在……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