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憶故鄉的母親(1 / 2)

我的母親是個倔強剛烈的女子,無法忍受我奶奶的種種約束,那些在奶奶家裏受的氣,我聽說過。父親是個孝子,是三毛說的那種把自己都孝順進去的人。我從來不評論我父親這樣做的對與錯,他是我唯一的父親,我不願對他有不好的評論。那時候,父親掙的錢全部如數交給爺爺。而母親凡買任何一種東西都要去向大人說明然後才能拿錢去買。我的母親,很倔。她不願去討。如果父親不去拿她就不要。

她懷上我姐的時候。每天都吃一點白飯,煮一個蘿卜。沒有油,調料隻有鹽。她還是不肯去討一點,用完全正當的理由。我的奶奶是不喜歡我母親的。我的母親不像我的大娘,嘴甜甜的,大人們喜歡,也會多照顧一點。她如果不喜歡,別想叫她麵對你的時候有微笑。她總是冷冷淡淡的態度,住的地方離奶奶家還有一段距離,沒有人會記得起來,我的母親,她在懷孕。

她不是白癡,懷裏的是孩子,平生第一個孩子,別的人家在這個時候為肚子裏的孩子補這個,補那個。她不是瞎子,她看得見,心裏疼。父親經常不在家裏。她整天整天地哭泣,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屋子裏,不敢出門,怕別人笑話,她的臉是浮腫的,慘白的沒有血色。她也不敢見人,一說話,眼淚就會掉出來,怎麼都止不住。

院子裏的圍牆是多半人高的土坯,隔過這個牆,住著一戶人家,兩口子都是村子裏的老師,這戶人家先前是不敢跟我的母親說話的,我家的廁所那一邊靠著他家的豬圈。母親喜歡讀過書的人,看見那邊的嬸嬸在喂豬,就禮貌地去搭話。後來知道原來他們跟我奶奶家有過結,奶奶家裏人多,他們不敢惹,就盡量減少接觸。

那是位好心的嬸嬸,看見我母親懷胎十月連點油水都碰不著,就拿小玻璃杯灌上油,從圍牆上遞過來。說不敢告訴你家婆婆,會懷疑我跟你說了什麼。我的母親,接過那一個小杯子,眼淚就嘩嘩往出流她拿了油,每天炒菜都隻舍得滴一兩滴。

快要生我姐的時候,我姥姥去我家照顧我母親。姥姥要去的那前一天,母親就告訴父親說"家裏沒有麵了,明天我媽要來,你趕快去取一點來,不想讓我媽去你家討。"姥姥和我的母親她們是那麼相似的人,都是很要麵子脆弱敏感的人。可是,父親還是忘記了。姥姥去的時候看見沒有麵了,就拿了麵盆去奶奶家了,姥姥一出門母親就又哭了,她那麼清楚她的母親,也是那麼倔強的女子,拿著這一盆麵要走好遠的一段路,路上認識的人還要打招呼,對她來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為了她的女兒,她甚至沒有表現出一丁點不情願的樣子。

後來的事情不知道怎樣發生了改變,也許她本來就是那樣性子剛烈的女子,她的忍氣吞聲不過是在默默地等待,懷著對親人美好的願望,等有一天她知道這一天永遠不會來,也無法再忍受那樣的生活的時候,她也開始讓父親拿一些除了麵粉,鹽和菜以外的東西回來。畢竟她還不想這個家散,但就算她要的隻是一些生活必需的物品,也經常得不到。有一次,母親告訴爸爸說沒有油了,奶奶說那邊也沒有了。母親明明知道他們那裏有。她這一次沒有哭泣,她跑到奶奶家裏,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徑直走道櫥櫃那邊,從櫃子裏拿出灌在酒瓶裏塞了瓶蓋的油,發了瘋一樣一瓶一瓶地扔到院子裏。爺爺他一向是要麵子的,他拿起皮鞭就要抽母親,我的母親,她也許真的瘋了那一刻,她奪過皮鞭重重地甩出去,甩在隻穿了一件背心的爺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