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恩賜
構成生命的主要成分,並非事實和事件,它主要的成分是思想的風暴,它一生一世都在人的腦中吹襲。
——馬克·吐溫
生命的路
□[中國]魯訊
想到人類的滅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事;然而若幹人們的滅亡,卻並非寂寞悲哀的事。
生命的路是進步的,總是沿著無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麵向上走,什麼都阻止他不得。
自然賦與人們的不調和還很多,人們自己萎縮墮落退步的也還很多,然而生命決不因此回頭。無論什麼黑暗來防範思潮,什麼悲慘來襲擊社會,什麼罪惡來褻瀆人道,人類的渴仰完全的潛力,總是踏了這些鐵蒺藜向前進。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麵前笑著跳著,跨過了滅亡的人們向前進。
什麼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隻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
以前早有路了,以後也該永遠有路。
人類總不會寂寞,因為生命是進步的,是樂天的。
昨天,我對我的朋友L說,“一個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屬是悲慘的事,但在一村一鎮的人看起來不算什麼;就是一省一國一種……”
L很不高興,說,“這是Natur(自然)的話,不是人們的話。你應該小心些。”
我想,他的話也不錯。生命
□[中國]沈從文
我好像為什麼事情很悲哀,我想起“生命”。
每個活人都像是有一個生命,生命是什麼,居多人是不曾想起的,就是“生活”也不常想起。我說的是離開自己生活來檢視自己生活這樣事情,活人中就很少那麼作,因為這麼作不是一個哲人,便是一個傻子了。“哲人”不是生物中的人的本性,與生物本性那點獸性離得太遠了,數目稀少正見出自然的巧妙與莊嚴。因為自然需要的是人不離動物,方能傳種。雖有苦樂,多由生活小小得失而來。也可望從小小得失得到補償與調整。一個人若盡向抽象追究,結果縱不至於違反自然,亦不可免疏忽自然,觀念將痛苦自己,混亂社會。因為追究生命“意義”時,即不可免與一切習慣秩序衝突。在同樣情形下,這個人腦與手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思想家、藝術家,腦與行為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革命者。若不能相互為用,引起分裂現象,末了這個人就變成瘋子。其實哲人或瘋子,在違反生物原則,否認自然秩序上,將腦子向抽象思索,意義完全相同。
我正在發瘋。為抽象而發瘋。我看到一些符號,一片形,一把線,一種無聲的音樂,無文字的詩歌。我看到生命一種最完整的形式,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實前反而消滅。
有什麼人能用綠竹作弓矢,射入雲空,永不落下?我之想象,猶如長箭,向雲空射去,去即不返。長箭所注,在碧藍而明靜之廣大虛空。明智者若善用其明智,即可從此雲空中,讀示一小文,文中有微歎與沉默,色與香,愛和怨。無著者姓名。無年月。無故事。無……然而內容極柔美。虛空靜寂,讀者靈魂中如有音樂。虛空明藍,讀者靈魂上卻光明淨潔。
大門前石板路有一個斜坡,坡上有綠樹成行,長幹弱枝,翠葉積疊,如翠翼,如羽葆,如旗幟。常有山靈,秀腰白齒,往來其間。遇之者即喑啞。愛能使人喑啞——一種語言歌呼之死亡。“愛與死為鄰”。
然抽象的愛,亦可使人超生。愛國也需要生命,生命力充溢者方能愛國。至如閹寺性的人,實無所愛,對國家,貌作熱誠,對事,馬馬虎虎,對人,毫無情感,對理想,異常嚇怕。也娶妻生子,治學問教書,做官開會,然而精神狀態上始終是個閹人。與閹人說此,當然無從了解。
夜夢極可怪。見一淡綠百合花,頸弱而花柔,花身略有斑點青漬,倚立門邊微微動搖。在不可知地方好像有極熟習的聲音在招呼:
“你看看好,應當有一粒星子在花中。仔細看看。”
於是伸手觸之。花微抖,如有所怯。亦複微笑,如有所恃。因輕輕搖觸那個花柄,花蒂,花瓣。近花處幾片葉子全落了。
如聞歎息,低而分明。
……
雷雨剛過,醒來後聞遠處有狗吠。吠聲如豹。半迷糊中臥床上默想,覺得惆悵之至。因百合花在門邊動搖,被觸時微抖或微笑,事實上均不可能!
起身時因將經過記下,用半浮雕手法,如玉工處理一片玉石,琢刻割磨。完成時猶如一壁爐上小裝飾。精美如瓷器,素樸如竹器。
一般人喜用教育身分,來測量這個人道德程度。尤其是有關乎性的道德。事實上這方麵的事情,正複難言。有些人我們應當嘲笑的,社會卻常常給以尊敬,如閹寺。有些人我們應當讚美的,社會卻認為罪惡,如誠實。多數人所表現的觀念,照例是與真理相反的。多數人都樂於在一種虛偽中保持安全或自足心境。因此我焚了那個稿件。我並不畏懼社會,我厭惡社會,厭惡偽君子,不想將這個完美詩篇,被偽君子與無性感的女子眼目所汙瀆。
百合花極靜。在意象中尤靜。
山穀中應當有白中微帶淺藍色的百合花,弱頸長蒂,無語如語,香清而淡,軀幹秀拔。花粉作黃色,小葉如翠王當。
法郎士曾寫一《紅百合》故事,述愛欲在生命中所占地位,所有形式,以及其細微變化。我想寫一《綠百合》,用形式表現意象。人生自然的節奏
□[中國]林語堂
在我們的生活裏,有那麼一段時光,個人如此,國家亦複如此,在此一段時光之中,我們充滿了早秋精神,這時,翠綠與金黃相混,悲傷與喜悅相雜,希望與回憶相間。在我們的生活裏,有一段時光,這時,青春的天真成了記憶,夏日茂盛的回音,在空中還隱約可聞,這時看人生,問題不是如何發展,而是如何真正生活;不是如何奮鬥操勞,而是如何享受自己擁有的那寶貴的刹那;不是如何去虛擲精力,而是如何儲存這股精力以備寒冬之用。這時,感覺到自己已經到達一個地點,已經安定下來,已經找到自己心中向往的東西。這時,感覺到已經有所獲得,和以往的堂皇茂盛相比,是可貴而微小,雖微小而畢竟不失為自己的收獲,猶如秋日的樹林裏,雖然沒有夏日的茂盛蔥籠,但是所據有的卻能經時而曆久。
我愛春天,但是太年輕,我愛夏天,但是太氣傲,所以我最愛秋天,因為秋天的葉子的顏色金黃、成熟、豐富,但是略帶憂傷與死亡的預兆。其金黃色的豐富並不表示春季純潔的無知,也不表示夏季強盛的威力,而是表示老年的成熟與藹然可親的智慧。生活的秋季,知道生命上的極限而感到滿足。因為知道生命上的極限,在豐富的經驗之下,才有色調兒的和諧,其豐富永不可及。其綠色表示生命與力量,其橘色表示金黃的滿足,其紫色表示順天知命與死亡。月光照上秋日的林木,其容貌枯白而沉思;落日的餘暉照上初秋的林木,還開懷而歡笑。清晨山間的微風掃過,使顫動的樹葉輕鬆愉快地飄落於大地,無人確知落葉之歌,究竟是歡笑的歌聲,還是離別的眼淚。因為是早秋的精神之歌,所以有寧靜,有智慧,有成熟的精神,向憂愁微笑,向歡樂爽快的微風讚美。魯迅先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