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飄零花(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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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橘討厭夏天,尤其是大海上的夏天。她被捆在獨立房間的柱子上,以減輕暈船症狀,但是她渾身又熱又癢,被繩子勒緊了的胃更是一陣趕一陣的難受。她記起自己已經半個月沒洗澡了,這也就是說,她已經過了八天被捆在柱子上的生活,她很驚訝自己竟然能忍受這一切,隨即又覺得原本就不能指望人口販子有足夠良好的清潔標準。

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口販子抓了,花橘又愧疚又難過,但又不禁得意,她終於有機會去到完全沒人管束的世界,天知道她早已厭倦每天被人過度關懷的日子,尤其對她施行愛心的人根本比她大不了幾歲。

事情得從花橘的出生說起,作為阿卡茲伯德前領主庶出的女兒,她早年的生活並不快樂,父親早死,母親梅柳辛夫人又住到城外的湖裏去,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她是壞水妖的女兒,人們怕她的血統,因此寧可選擇遺忘她。她一個人住在城裏最高的閣樓裏,那個秘密的能夠看到湖水的小房間裏,寂寞但是自我滿足的生活著,每天都隨著母親歌唱,祈禱能夠召喚改變這生活的人。

她唱了九年,終於有了結果,她唯一的哥哥,也是阿卡茲伯德現任領主拓裏結婚了,新娘是隔壁海陸東道領主的妹妹源灰砂,這個精力充沛的嫂嫂令整個世界煥然一新,當然也包括小花橘的人生,她不再被人刻意遺忘,每個人都認可她是領主的妹妹,不再有人強調他們不是一個母親,甚至沒人提到她的水妖媽媽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她有了新朋友。灰砂姐姐的哥哥源星若,雖然比她年長太多,卻是她見過最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笑容更是充滿魔力,他對女孩子都很有禮,而且會盡量讓她們快樂。雖然這句話可能不全是讚美,但花橘真的期待他的來訪,他送她的禮物都很可愛,尤其他總是帶著麥臨來。

麥臨是花橘的一個秘密,一個恐怕連她自己都不能測量其深度的秘密,他隻是個副手,但更像是源家的重要一員,他比星若年輕些,沒有星若那麼強悍、漂亮,但是非常有耐性並且充滿智慧,他在和她說話的時候,總是認真傾聽,就像她確實值得他這樣做,這一點令她特別快樂,因為這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受重視的大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接受她歌聲召喚出現的第一個人,雖然他自己沒意識到,她卻堅信這是命運的選擇,所以她喜歡他,要一直喜歡他,即使他上課的時候變得很不留情麵,借口關心她而不斷囉嗦她,她還是喜歡他,並且決定要在自己再長大些的時候向他求婚。

可是命運開了一個小玩笑,或者說她根本誤解了命運的選擇,當她咬牙忍耐哥哥嫂嫂以及麥臨過度加倍的關愛和嘮叨,好不容易長大一歲之時,竟然收到麥臨在往返海陸東道途中突然失蹤的消息,一開始她拒絕相信這個消息,直到星若親自來確認了這件事,自那時起,她開始為麥臨掉眼淚,並且不可思議地堅持了整整三個月。

那三個月讓灰砂嫂嫂痛苦得要死,她性格開朗,心地又極善良,見不得別人難過,但這次花橘很認真,她想不到命運會捉弄人,偏偏那份少女的心思難以對人述說,她堅持要用無限眼淚來銘刻愛和傷痛。於是原本單純的哀吊,終於變成兩個女人之間的意誌力之戰,每天灰砂嫂嫂都想辦法逗花橘開心,而她則更努力讓自己感到不幸,以保持哀怨的心情和充沛的淚水。

拓裏很快受不了了,他本來就被複雜的商業事務折騰得心煩意亂,現在還要天天忍耐家裏的兩個女人耍寶鬥法,他求助於人,找上灰砂的朋友貴蘭小姐,貴蘭不愧是國家公務員以及擁有超級職業執照的女人,她去找灰砂談了一次,得到的結論是立刻、馬上、趕緊、迅速地送花橘去度假。

她們把花橘送到灰砂的娘家,這個有綿長海岸線的地方風景優美,氣候宜人,的確讓人心情舒暢,至少最初一個月,花橘的心情好了很多,除了星若去首都參加皇太子婚禮不在家之外,所有的事都讓她感到快樂,但僅僅一個月,她的快樂又完結了,星若大哥還沒回來,她卻在一次冒險性質的個人出遊中被人販子抓住,並且送上這艘不知開去哪裏的船。

一開始她隻能哭,也隻想到哭,她沒錢也沒力量,和船上另外三十幾個少女以及一堆不知是否正經得到的貨物一樣,不能自危險中自行逃脫。而且想到自己的愚行給大家帶來的麻煩,她更是哭到沒力。善良的灰砂嫂嫂,一定會自責不已,還會怨恨久不歸家的星若大哥,也許還會拿出一把刀子來威脅戳他幾下,上次確定麥臨失蹤之後她就這麼做過,如果不是一貫溫和的拓裏哥哥突然發起脾氣,很難說結果會怎樣。至於拓裏哥哥,他無疑會很煩惱,雖然不善表達,但他確實愛自己唯一的妹妹,發生這種不幸會讓他心痛,而且再無法去麵對住在湖裏的梅柳辛夫人。

花橘繼續哭了好幾天,哭得全身酸軟,腦子混亂,然後這條船像是進入到風暴海中心,時刻都搖晃得讓人想大吐一通。在她哭的時候,人販子們不理她,因為她至少乖乖地按頓吃飯,但是她開始暈船,吃下去的食物都吐出來,弄得自己不成樣子,也讓周圍的人伴隨她又哭又吐的時候,他們竟然緊張了。

於是一個自稱船長的壞人頭目跑來,居高臨下地要求她不要再吐,不然不僅她自己會吐死,其他和她關在一起的少女也會因食欲不佳、營養不良而賣不到應有的價值,如果她做不到,他們就隻能把她扔進海裏去。

聽了這種威脅,花橘大哭,因為她不會遊泳,阿卡茲伯德是礦產豐富的山區,她家附近唯一的湖在雪山腳下,水溫常年都冷,根本不適合學習遊泳,而且麥臨和灰砂嫂嫂也不要她學遊泳,說那是種危險無聊又要暴露身體的古怪運動。她很希望他們能聽到船長的話,但來不及了,她一定會被扔進大海,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想到死亡,她覺得胃更難受,結果直接吐在了船長的鞋上。

船長不想淹死她了,他想鞭打她到死,因為她竟然把眼淚和嘔吐物弄到他身上,他命令手下拿來鞭子和鹽,然後把鞭子揮舞得呼呼亂響,他猙獰變態的哈哈大笑,“小妞,這是源家特產,你要感激我,他們最近懶於這樣做了。”

花橘頭好昏,她被粗暴地拖上甲板,熱辣辣的海風吹醒她混沌的思維,她突然怨恨起海陸東道的官員來,他們怎能縱容人販子存在呢,繼而她覺得源星若也難辭其咎,他一定沒有用心管理領地,否則依照他的精明能幹,人口販子決不敢如此猖獗。

“請別鞭打我,直接把我扔進海裏吧。”她很認真地要求,並且作了解釋,“這樣我會舒服些,對你們也比較好,因為刑罰大概會輕一些。”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然後有人大笑,他們認為她腦子壞了,另一些沒笑的人則擔心她可能得了什麼危險的傳染病。總之,他們都不信她的話,隻有船長放下皮鞭,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反複打量她。

花橘太習慣審視的眼神,她被人這樣看了十幾年,以前她會嚇得像個兔子似的躲起來,但那隻能讓人用更多這樣的眼神看她,現在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就像灰砂嫂嫂教她的那樣,她冷靜地看船長,直到他不得不移開眼神。

“你在說刑罰嗎,小姐?”船長把鞭子甩向發笑的人群,然後用一種近乎和藹的聲音問她,“你不會剛巧是哪個該死的大人物的什麼親戚吧?”

“不是。”她微笑,“灰砂姐姐不該死,我哥哥也是,星若大人當然不該死,雖然他不是稱職的領主。”

這句話改變了她的待遇,船長是壞人中難得的明白人,他態度謹慎地問了她一些問題,最終確認她的身份,他顯然很怕源星若當真查辦非法貿易,也一直冀望星若的散漫態度會持續下去,但這次錯誤的綁架行為絕對會改變這一切,他憤怒得立刻將綁架花橘的人狠狠抽了一頓,他本想殺死那笨蛋,卻不想給花橘留下殘暴不仁的印象,於是改將此人關押到最底下的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