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場裏的老山東,某天拉住了田教授說,大哥,聽說您有餘房,能不能借給俺兄弟夫妻倆住?租金,他們是一文也不會少的。

你兄弟?也是賣大蔥的?

哪能呢,我家就是我最沒出息了,我兄弟是搞批發的,不是小販。

他都批發些什麼?

嗬,他什麼都幹。什麼賺錢他幹什麼,以前幹過石材,後來是藥材,最近是木材……

不是賣棺材的吧?

大哥真是說笑話了,如今連我們鄉下,都是火葬了,誰還有睡棺材的福氣?我兄弟最近不幹木材了,他批發農副產品,比如香菇木耳黃花菜什麼的。再說,他隻是找個地方住住,貨物,都是放在虹梅路那邊的倉庫裏的。

過了兩天,兩位新房客住了進來。

促使田教授欣然同意出租的原因說起來很簡單:他與這對夫妻交談了一次,吃驚地發現,這一對三十上下的年輕山東老鄉,居然已能夠十分流利地說出一口非常標準的上海話。

他們的裝束,也與市中心地段的時髦青年沒什麼兩樣:男的一件休閑西便服,下身是牛仔褲,女的一身套裝,渾如大公司裏的白領小姐。

田教授自己是從江西九江考入華東大學的。算起來都已四十多年了,他的老表口音依然很濃,“格”啊“格”的,當年就常常要惹得田師母發笑。他對如今闖蕩上海的年輕人,競能如此之快地融入本地社會,有著一種由衷的佩服。

新房客看樣子是在做著南貨生意。每天都可以看見他們倆提進提出著一個個蛇皮袋、彩條包,有時候是長長方方的旅行袋,幹幹淨淨的。

可是,自從住進了這一對夫婦,田教授家的那隻哈巴狗,就莫名其妙地精神失常,幾乎成了一隻瘋狗。

丁麗每天都要下樓兩次,上午十時,下午四時,一是讓小丁丁出門玩玩,二是遛狗。這隻哈巴長得很是漂亮,性子也溫順,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摸它,一摸就撒歡搖尾巴。田家養了它已經有四五年了,為它捐了照會,打了防疫針,換句話說,這哈巴是有良民證的,在籍。

可如今,它隻要一到二樓,就開始狂躁不安起來,喉嚨裏呼呼呼地像是那種哮喘病人堵上了痰。到了一樓,他就爆發出瘋了似的狂吠,汪汪汪,純粹的一條鄉下看門狗,一點也沒了哈巴的優雅風度。

全樓的人都起疑。

最起疑心的是我和小張。我們兩家,一個是102室,一個是104室,上次就曾飽受過那個音響發燒友之害,這回不能不對住進了夾於我們中間的那間103室裏的那一對男女產生深深的疑慮。

而且,雖然我們沒有狗一般靈敏的嗅覺,我們還是常常能夠聞到,從103的門縫和窗縫裏不時絲絲縷縷地漏出某種異常的氣味。

是血腥氣,小張對我悄悄地說。

不,我說,簡直是腐屍味道!

然而這隻能是猜測。兩個年輕男女衣裝入時,表情輕鬆,與我們打招呼時一口流利的上海方言,笑容可掬,提進提出一個個包袋,也不見得有什麼隱秘,怎麼看也不像是殺人匿屍的疑凶。

但那哈巴叫得實在厲害,真讓人心驚肉跳。

謎底在某晚揭曉。

我家的衛生間裏,一條足有手臂粗的大王蛇,安然臥於水晶石的浴缸之中。

我妻揪了我們家的小淘氣,逼他進入浴缸去洗澡。

淘氣鬼看見那條蛇,興奮異常地說,啊啊,一條大龍,一條大龍,我是哪吒王子,我要跟他戰鬥!

我妻喝斥道,又胡說什麼?還不快坐進去?

讓我拿了我的風火輪,還有紅纓槍,我兒子說著,奔出浴室。

我妻往浴缸一看,發出的狂喊賽過了田家的哈巴狗。

很快就查清了大蛇的來源。

田家的這一對新房客,近期做的“批發生意”,就是供給上海數家著名海鮮館用以烹飪蛇宴的大王蛇。

夫婦倆每天都忙著買進,再賣出,賺那中間的差價。

田教授的一室一廳,成了蛇窩。

進入我家的那條,是鑽出了蛇皮袋的勝利大逃亡者。

田教授又一次成為我們小區的新聞人物。

他請退了那兩個房客,並且再不到那老山東的攤位上去買西紅柿和蔥薑大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