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判決後三個月,我去方潔的新寓所看望她。

我們已經建立了相當的友誼。她的好幾篇翻譯稿過了我的手發表了,我的一篇以花家遺產案為素材的小說也已出了小樣。我想讓方潔看一看這小樣。

方潔的新寓所在很偏遠的城郊結合部。一室戶的公房,用的是遵花伯其之囑出售天堂路花宅所得之三分之一款。那三分之一款其實可以買下二房一廳的套間,但方潔省下了近一半的錢,用以自費出版花伯其的兩部專業性很強的論文集。花伯其生前,為編選這兩本集子殫精竭慮,編成後卻每送出版社必被婉退,因為全國征訂數從來也未過三百。花老先生為此憤恨不已,常對了家妻痛罵日下之世風、不識貨之編輯,以及惟利是圖之書店,卻怎麼也不肯接受方潔的自費出版的提議。倒也並非是因為吝嗇,而是老頭子至死也不能接受自己的高水平學術著作鬥不過枕頭拳頭文學這個事實,也不肯轉變那為他視作天經地義的寫了文章得稿費的傳統觀念,不肯奉上自己的錢去買個出書的權利。方潔作為花老教授的關門弟子得意門生,後又為花妻數年,深知花老先生一輩子最看重的是什麼,一輩子下來未遂心願的又是什麼,所以在一打贏了那場官司,得了她所該得的那一份之後,馬上就抽調資金,隻用了三個來月的時間,就讓花伯其的兩本共計一百餘萬字的著作立上了案頭。她自己的立身安命之處,則從二房一廳,降格以求為偏遠地段的一室戶。

方潔為我開門時,重手重腳的,帶起的一股風,簡直就像火車掠過站台似的。

“怎麼這麼緊張?”我說,“如臨大敵似的。”

方潔笑了:“我還以為是瞿芬呢……快進,外麵挺冷的。”

“她來過?”

“昨晚。那頓騷擾嗬……不說也吧。”

“這不都分開過了嗎?還打上門來幹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從哪兒弄到這裏的地址的?”

“瞿芬想幹的事,沒有幹不成的。”

“這個妖精!”

方潔又笑了:“有意思,她昨晚就是用這詞兒罵我的。”

方潔笑起來極嫵媚,雪白而整齊的牙齒在紅豔豔的唇間閃著動人的光澤。隻是她平時很少笑,大多的情況是麵無表情。今天有點異常:見到她才一兩分鍾,競就見她笑了兩次!

趁她埋頭讀我的小說樣稿,我打量了一下她的居室,並且上了一次廁所。我發現了一些變化。

“你總算接受我的意見了,這幾個地方動一動,修一修,房間裏馬上就顯得整齊得多了,那馬桶,也好使了。請誰來幫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