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需要補充說明的第二個細節是:高斌從少管所出來後,何以高麗蓉又躲躲閃閃賊頭狗腦地努力在兒子麵前隱瞞掩蓋她與平正明的來往。這個責任在高斌身上。高斌當年親見的那床上一幕,成為他理解母親與平正明關係的惟一形象闡釋。他回家的第一天,因為一進廚房就又感受到滿腦袋長滿了錐子般的目光,所以當即於晚間闖到平正明的家裏,當了他那病弱的老妻和已經娶了媳婦的兒子的麵,將一把水果刀紮進了他們全家吃飯的小圓台麵。“聽著,”他說,“不要讓我在興業路上看見你!你的腦袋不會比這張台麵硬!”如此窮凶極惡的恫嚇,足以驚破高麗蓉的美夢和勇氣了,原本已經很公開的正常交往不得不轉為地下轉為秘密,並且因為偷偷摸摸,真的好像不幹不淨起來,且不說別的吧,就說平正明殞命那天吧,高麗蓉是因為胃疼發作而未能上班,家裏的“三九胃泰”又剛剛服完,所以在高斌去上班之後,就打了個公用電話給平正明,問平正明能否給弄一盒藥來,這藥對自己還是挺有效的。平正明說,我下午就到一個學生那兒去一次,他的妻子是街道醫院的護士,有辦法弄到,我拿到了就給你送來,隻是,隻是……高麗蓉馬上接口道,小斌不回來吃晚飯的,我早上問過他,你來吧,我給你準備個剝皮蹄髈裝進飯盒,你們全家不是都喜歡吃我燒的蹄髈嗎?由於高麗蓉一個下午都因胃寒焐在被子裏,所以高斌闖入時被褥零亂;由於高麗蓉正與平正明談到兒子與自己的隔閡而忍不住流了淚,所以兒子衝人時她是臉紅紅的眼睛水汪汪的;由於那個高高架於空中的閣樓很隱蔽,具有太大的想象空間,所以幾乎所有的人,包括林教導和高斌,都隻能以曾經親見親聞的曆史內容進行填充……這麼多的由於,還能不如同導彈尾部烈焰熾射的推進器一般,把久蓄殺心的高斌推到那最後的目的地去?
於是本小說的高潮終於到來了。高斌一刀結果了平正明的性命。上天可憐見,平正明沒經受太大的痛苦,他隻是往上翻白了雙眼看定了高斌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嘴唇微微地哆嗦了幾下,渾身很快就痙攣抽搐卷了起來。高斌的痙攣發作得與他一樣快。他渾身抖動著,箍住平正明脖子的手臂和捏住刀把的手指都變得如石塊石條一般硬,他想鬆手想快停止想快逃走想決不能這麼幹想一切都錯了完了都馬上重新開始吧,但他的身體的每一個部件都已不聽指揮了。他與平正明一起,兩個人像一個人一樣軟軟地緩緩地倒在過街樓裏,而方才親見了那把尖刀紮入胸膛的朱娜娜,早幾秒鍾便已經軟癱滑落到地板上。
閣樓上的高麗蓉不動彈不用看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平正明的靈魂帶走了她的靈魂。她在過街樓裏留下的隻是一個軀殼,那軀殼裏隻有一個思想:床旁的小櫃抽鬥裏,有一瓶劇毒的貼了一個骷髏頭標簽的丸藥,幾顆就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