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窗外呼嘯,屋內很安靜。聽得見桌上鬧鍾走動的聲音,這聲音如同我的心跳。
總算又能讀書了。
久違的文字如同闊別世紀的親人,當浸透著墨香的文字重新鋪陳在我麵前,我滿懷著感恩與膜拜的激動,將頭顱與思想深埋於字裏行間的曆史與情感之中,如同喪家之犬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園,一種與文字相依為命的情感貫穿閱讀的始終,在這個寒冷而有風的冬季,文字以其公正的姿勢關懷著我,溫暖著我。
我一直認為自己並沒有特別的生存技能,閱讀與寫作是我存在的惟一理由。然而,為了一家人能有自己的住房,為了不再讓孩子跑很遠的路上公共廁所,我不得不在三年時間裏棄文從官,而我付出的代價就是,不再讀書也沒時間讀書,連續不停地喝酒與應酬,日複一日地去上麵開會或召集下麵開會,酒肉使我的體重三年裏驟增二十八斤,那形銷骨立的清貧文人形象越來越遠。我倒並不過分在意自己的形象歪曲,讓我悲傷的是,閱讀量急劇下降,藝術感覺和語言感受力迅速衰退以至於遲鈍,雖說也擠空閑寫了一些小說、散文、評論的文字,但連我自己都覺得那些文字就像經營很差的酒店,每天生起煙火,以維持其名存實亡的門麵。這是一種自我裝飾,惟恐別人說我“文將不文”了。
該喝的酒不該喝的酒都喝過了,再也聽不到那些錯別字和病句很多聲音了,每天吃樸素而簡單的飯菜,心靜如水地坐在桌前與哲人思想家文學家們重新對話,這種閱讀盈滿了宿命的感覺,我感受到某種神聖的召喚和上蒼的關懷。
喝著清淡的茶,手中的劣質香煙嫋嫋繚繞,我就想起了一些古代的事情,我並不欣賞陶淵明那種“好讀書,不求甚解”的隨意,也不認同歐陽修狂讀詩書而後又酩酊大醉地放浪形骸。
法國新小說派作家克洛德·西蒙與世隔絕地在小鄉村種植葡萄而對諾貝爾文學獎無動於衷,這些因文而非人的做法在這個時代並不可取。柳宗元到蠻荒之地永州,卻極正義地寫下了《永州八記》,永州是比不上滁州的,所以我更尊重柳宗元。我說這些,是想說明我不會進入虛無主義的境界,遠在香港中文大學的一位同學要我讀《莊子》,我說莊禪哲學我一直領悟不好,更愛讀儒家的書,“知其不可而為之”激勵了我也挫傷了我。我一直很敬佩孔子在“禮崩樂壞”的時代,周遊列國為“克己複禮”而四處奔走呼號,想象著他潦草而淩亂的胡須在先秦的風中一路飄揚,心想神往。我想我即將開始的寫作肯定是以“用世”的態度來對這個世界進行發言。這幾年的生活經曆無疑將成為我重要的素材。
青菜豆腐的生活是具體而真實的平民生活,我本布衣,又一介書生,對物質從來就沒有奢望,這使我今天仍然能以寧靜的心態去閱讀。
難得清閑,難得簡單,難得樸素,更難得閱讀。隻覺得現在的閱讀多了許多經驗的成分,閱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人生經驗的實證和還原,這大概就是“行萬裏路,讀萬卷書”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