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袁(1 / 1)

我吸煙是老袁教會的。或者說,是他教唆出來的。剛參加工作時,在縣革委會通訊組,就是經常寫點報道給報紙電台。那時什麼壞習慣都沒有。一個月二十多塊錢工資,除去吃飯,一年還能省一百塊錢給家裏,很能辦點正經事了。

不久,通訊組來了一個叫袁毅的人,瘦高個頭,大大咧咧的。愛走神。你給他說半天話,他也眼瞪瞪地看住你,很專注的樣子。說完了,他卻把脖子伸過來:“你說啥?”老袁原在河南省一家報社工作,離婚了,就調回家鄉。

人家是正兒八經的記者,我對他很尊重,時常虛心求教。他也很喜歡我,兩人對桌辦公,一會兒扔一支煙給我:“吸!”老袁吸大前門,褲子都是買成品,二十幾塊錢一條的;褲縫熨得筆挺,很有派頭。一個大院的人都刮目相看。那時一般幹部吸煙都是紅騎兵或者麗華,還有吸聯盟和白皮的,在袁毅麵前都顯得寒酸了。我被他日複一日地培養起煙癮,就再也丟不下了。

老袁生活沒規律,半夜不睡,早上不起,坐在被窩裏還要吸幾支煙。那時上下班很嚴,但老袁是個例外,居然沒人敢管教他。偶有領導客氣地提醒,老袁就把脖子伸他麵前,極和氣而又極明白地告訴他:“我的事你最好別管。”領導就狐疑地愣住了,終於訕訕地說:“老袁你真會操!”漸漸,大家都神秘地明白了,記者大約就是這樣子。

老袁見小不大,見大不小。又愛管閑事。常為一些人的調動、提幹等棘手的事去找領導,一點兒都不怯場。一般找縣委常委,包括縣委書記。縣委書記是武裝部政委兼任的。還是三結合軍管時的格局。大家平日多稱他政委。政委也是瘦高個頭,不愛說話,遇事發脾氣就罵人“×養的!”機關幹部都怕他。老袁不怕。見政委在會議室排椅上坐著,就大大咧咧往他身旁一靠,鞋子一脫蹲上去。老袁愛蹲。政委便厭惡地皺皺眉,斜他一眼。

老袁並不在乎,先點上一支煙,再湊湊靠得更緊,一邊神神秘秘地說,一邊不斷用手拍政委的肩。他拍人肩的姿勢極優美,不是把胳膊掄圓了使勁拍打,而是全靠手腕的功夫,用五個指頭和掌心輕輕敲擊,像彈肉琴。全縣幾十萬人沒人敢這麼拍政委的肩,可老袁敢。政委極力忍著他的腳臭和煙味,不便立即發作。大記者,了得?但他無窮的敲擊又讓他不堪忍受。老袁敲一下,他便往外挪一點。老袁也就跟進一點。不一時便從排椅東頭敲到西頭。於是老袁換個位置,繞到政委西邊重新蹲下,依舊是邊談說邊敲擊。

如是又把政委從西頭敲到東頭去。你若不答應,兩個小時內,他能把你敲幾個來回。政委終於吼一聲:“×養的,煩不煩!”

老袁卻笑了:“×養的,你歇會兒?”托他辦事的人在外看得心驚肉跳,直擔心政委會拔槍把他崩了。見老袁出來,忙問:“咋樣?”老袁擠擠眼:“成了!”

後來老袁出差,在火車上結識了一位比他小十幾歲的姑娘,兩人談得很投緣,就領來結了婚。我懷疑是否也是敲肩膀敲成的。姑娘在四川工作,老袁也調去四川了。他說換個地方玩玩。老袁活得瀟灑。頭幾年他又重新調回河南,大約是四川玩膩了。

這兩年零星有消息說,老袁已辭職,有人見他在北京調火車皮,莫不是在倒賣長安街吧?

1993年5月13日